胡遥听了他的话,却只是讥诮地笑了笑:“代价,我在这世上混迹了有数百余年,还从未有人让我偿还代价。
你再厉害,充其量也只是个孤魂野鬼。而我背靠妖界部分势力,若我出了事情,他们必会追杀于你。当然,你已是鬼,不会死,但保不齐魂飞魄散……”
“你在威胁我?”
黑曜微微偏过头,眼底透露出几分讶异,他摩挲着中指上那枚血玉戒指,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家伙在思索着是否放弃对自己动手?
胡遥看着他的反应,似是放下心来,随后慢慢从地上起身,将衣衫上的褶子慢慢捋开。
他是有洁癖的体面妖精,即使这样狼狈的场合里,也要保证衣着的整洁。
随后他转过身,迈出步伐前还不忘给孟无钥和林澈一记眼刀。仿佛是在说,给我等着。
孟无钥懒得给他眼神,终于得以解开桎梏,她慢慢跌坐在地上。她本不该如此乏力疲倦,可见更多是禁咒所产生的副作用。
就在她刚刚坐下时,突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很明显,是胡遥。
她心下一惊,连忙转过头去看。
才发现刚走没几步的胡遥瘫倒在地,胸口染上一朵又一朵的血花,血液慢慢在地上积聚成泊,而他则是睁大了眼睛,活脱脱死不瞑目的模样,一片惨象。
随后她抬眼,看见黑曜双手血淋淋的,而他的手掌里,正是胡遥的妖丹。
就在她以为胡遥差不多已经咽了气的时候,然而对方的生命力偏偏比小强还要顽强。
只见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浮现出白光,随后,一只白狐出现在他们眼前,随后疯也似地逃窜了出去。
黑曜的视线跟随着它,却并没有再出手。
“我还以为你会饶他一命。”
她回过头看向黑曜。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高尚的人吗?”
说罢,他自嘲一笑。
“嗯…你不是人,你是鬼。”
孟无钥默默补了一句。
黑曜听了她的话,一双眼眸更黑更沉了,“你怕鬼吗?”
问的真是废话,她要是怕鬼的话,现在见了他又如何能安然站在原地?
无钥心中总有腹诽,但面上不显分毫:“对,怕得要死。”
“话说,你为何留他一条命?”
她看向狐狸逃窜的方向,此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怎么,你很希望他命丧黄泉?”
黑曜偏过头注视着她,一双又黑又沉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像是随时能将人吸进去的黑洞。
“他差点杀死我,你说呢?”
她也笑了笑,随后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向他,似乎是在反问他。
“况且,你这么放走他,不怕他日后报复你?”
黑曜轻笑一声,却并不回应孟无钥的话。
不过,那家伙的妖丹被黑曜剜了出来,散去修为,化成原形,怕是也活不长久。
现在他既已离去,还是以这般狼狈的姿态退场,无钥也就不再将他放在心上。
当然,比起这个,她也更关心眼前的问题,即是这个男人如何找到此处的?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出现,让你很意外?”
他并不曾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
“嗯,很意外,我不信天底下有这样巧的事情。所以,你跟踪我。”
孟无钥神情笃定,黑曜看着她清亮锐利的双眼,这双眼眸像是能看穿人心,任何谎言在这双眼睛下都无处遁形。
“对,包括你们来到碧水城,也是我一手安排的。”
他轻轻松松便承认了自己的行径,仿佛此事的性质半点也不卑劣。
“你可真无耻。”
孟无钥毫不留情道。
“我也没说过我是正道君子。”
他微微扬起唇,一双黑沉的眼眸里似乎散去了许多沉重不堪的东西,变得纯粹些许。
孟无钥微微叹了口气,她这算是被缠上了吗?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就时常梦到阴桃花,现在更离谱,直接与鬼面对面接触。
“那我可要说一下我的猜想,胡遥是你请来的戏子吧?但他在面对我们时,起了异心,因此想要将我们杀掉。”
孟无钥冷静下来,慢慢分析道。
“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黑曜并不对无钥的敏锐感到诧异。
“直觉。”
“只是直觉吗?”
“从你刚才出现在此处,对胡遥说的那些话,很明显,你认识他。”
“嗯……是我安排的一切。”
孟无钥闻言,却无法平静。
说来也奇怪,如果有一个陌生男人平白无故地跟踪她的踪迹,她大概会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变态。
但不知为何,面对眼前之人,她的第一反应是,他并非大抵是为别的东西而来。
再次追问他:“你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他收敛起脸上笑意,低沉的嗓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忧伤:“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让你记起前生种种。”
“记起一切?我不愿回忆前生,今生是今生,前世是前世,两者应当分隔开,前世的我并非今世的我,我又何须记起你所谓的过往?”
“你自然需要,不管你是否愿意记起,你都必须记起。因为……”
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随后打住话头。
“因为什么?”
黑曜眼底划过几分神伤,眨眼不见,因而孟无钥并不曾注意到。
因为什么……他不能说。
他缄默了好一阵子,随后唇间绽放出一丝笑意。
“因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前世的你欠我太多了,我得让你记起来,这样你欠我的…才能一一偿还。”
她闻言,微微愣住,她自然知道他话语里的隐藏意义,随后她抬头看向他,将他的脸看得仔仔细细。
可以说,修真界不缺美人。但眼前男人的这张皮囊,这模样饶是在修真界里也是稀有的那一款。可偏偏是个鬼。
无钥抑制住心头躁动。
人和鬼是没有结果的。
她很想告知他这句话。
“前世便是前世,和今日的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在意所谓的前世,也希望你能放下心结。”
黑曜似乎想到她会这么说,神色一点也不意外。
“嗯,我可以理解你想赖账的心思,只是,你的想法是你的,但我……”
他微微打住,就在孟无钥以为他没了下文刚要发言时,对方的声音再次盖过了她。
“但我,也可以有我的想法,不是吗?”
孟无钥张了张口,她连讥嘲讽刺都懒得动嘴皮子了。
“罢了,我无法阻拦你的想法。”
他轻声笑了笑,随后在无钥诧异的目光下,他抓住她的手,将手中胡遥的那枚妖丹塞给她。
“就当是…我跟踪你的赔礼。”
他手沾鲜血,如今白日里,无钥倒是将他手上各式各样的疤痕看得更清晰了,不知为何,心底感到一阵抽痛。
他疼吗?
这一想法的念头刚诞生萌芽,便被无钥有意摁了回去。
她意识到自己心底莫名而来的情绪,只觉得怪异,将其忽略脑后。
黑曜见她木着一张脸,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一阵白雾在他双手上覆盖过,刹那间雾气散去,他的手又变得干干净净。只是那些疤依旧明显。
无钥感觉手里像被塞了个圆乎乎的东西,张开手一看,那颗妖丹已然被她吸收了。
再抬眼之际,一阵风拂过她的脸颊,黑曜又神出鬼没地消失在光天化日下。
她盯着黑曜消失的方向,微一愣神,随后决定叫上师兄起身离开。
她这时想到林澈,才发觉不对劲。
从刚才到现在,师兄没说一句话,安静得有些奇怪。
这时,孟无钥连忙回过头看向澈彻,才发现对方坐在地上,背靠树根,双眸紧闭,唯有一张脸孔,苍白异常如纸。
她一拍脑袋,刚才她有着太多的困惑,一直在追问黑曜,竟是把师兄给忘了。
于是她连忙上前去摇晃对方。
“师兄,醒醒。”
在她的一番摇晃下,对方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时,她眼尖地扫到他手掌间的血迹。
她连忙翻开他的手掌,随后微微深吸一口气。
他似乎是为了忍耐什么,紧紧握着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里,血迹斑驳,正慢慢地往外涌出。
她翻开包袱,翻出纱布和药,先为他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
她心底染上些许焦急,但她目光扫过四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他们二人。
黑曜前脚刚走,不过,就算他在这里,也不可能帮助她救治师兄的。
她强制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慢慢将师兄背起。
一手扶撑着师兄的身体,一手要忙着看地图,实在是有些狼狈。
她费力地看清地图上的符文,也不确定前方那条道路是否就是通往狮虎城的路,但她还是选择背着师兄迈上旅程。
黑曜站在暗处,目光静静地跟随着她,眼底流露出的神情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挑逗戏谑,他神色深远,眉目间染上些许忧郁,似乎是想到了旁的东西。
“大人,您为何不去帮助孟姑娘?”
他闻言摇了摇头,话语里似是讥嘲:“你是指,让我帮她那不明由来的师兄?”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侍从慢慢退了下去。
无钥不知背着林澈走了多久,才在荒郊野岭的路段边上瞅见一家客栈。
她背着师兄这么个大高个走进去,招致来不少异样的目光,但她并不甚在意。
“老板,准备两间客房,先住一晚。”
“好嘞,客官,三颗下品灵石,这是房门钥匙,您收好了。”
孟无钥忙活半天才腾出一只手来结账接钥匙。
“对了姑娘,需要咱家小二帮您夫君抬上去吗?”
什么?什么夫君?
孟无钥一下子懵了,随后摇了摇头,张口就道:“他不是我夫君,他是我师兄……”
还没等她说话,客栈老板便打断了她的话,脸上还写满一副“我懂”的神色。
无钥叹了口气,克制住想给客栈老板一记眼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