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

无钥失去意识前，恍惚间听到林澈惊慌失措的声音。随后她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那人身上冰冰凉凉，有着熟悉好闻的香气。

但她无法睁开眼，看清是何人。

她只知道，自己的意识似乎在一瞬间涣散开。她仿若恍惚间坠入了一张柔羽般的织梦网，整个人的意识都仿若饮过酒般，昏沉迷茫。

再醒来之时，她看着眼前景象，只晓得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境地。

这是一座建筑古朴的庙宇，入目之处皆是端庄肃静。她站在群山之上，俯瞰过山下的场景，又转身看向入口。

大门端严，门口上雕刻着九条蛇，越过门，里面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那树拔地而起，其灵力之旺盛，似是在人世间已生长上万年之久。

一切的一切，莫名给她一种很熟悉的异样感受，像是曾来过般。

这一想法刚从脑海里蹦出，她便下意识地抹去。

她一见那棵参天古树，脑袋里便有了此地的印象。

苍山神教，立于苍山之上。

苍山为大陆上高峰之巅，站上山巅可谓一览尽天下。

那她就更不应该对此处有什么印象了。但奇怪的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愈来愈明显了。她看向四周之时，脑海中几乎都能浮现出下一刻远处应当出现的景象，而转眼之间，那场景便完整地复刻在她眼前。

不过，她没有太多的闲心去细想这一不寻常之处。此时，找到归途于她而言更为重要。

她不记得自己因何而来到此处。

她只知道，心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催促她赶快醒过来。

而现在，应该找回路了吧？

我应该原路返回。这一想法从脑海中冒出后，却是另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你怎会这样想？”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使她一激灵。

不过…声音很耳熟，她迅速反应过来是何人，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去。

清澈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轻笑着看着她。

“秦峥？”

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这个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名字。

少年听到她念着自己的姓名，随后脸上流露出清浅的笑意：“嗯。”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无钥愣生生地望着他，眼前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光景，被她一直盯着有些脸红起来，神情羞赧地微微移开眼去。

他微微低头，抿了抿唇道：“嗯，我也很诧异，为何在此处能听到阿宁姐的声音呢……”

阿宁？

无钥愣了愣。

什么阿宁？

难道他是在指她？

前世的她叫这个名字？

她蹙紧眉头，一时间觉得头疼得很。

楚以宁……

是这个名字吗？

可怜此时的孟无钥早已将上回的梦境忘得一干二净，此时脑子里乍然划过这一姓名，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然而秦峥似乎误解了她的神情，急切开口道：

“阿宁姐不要误会……”

看着她有些微妙的神情，秦峥有些紧张，又追加了句：“刚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听到阿宁姐所思所想，我也刚觉着有些奇怪，但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心思。”

“没有，我没误会。”

她其实压根就没听清刚才少年所说的话，她只是新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即使并非头一回见到这张脸，但无钥还是看愣神了，眼前的人和黑曜容貌一模一样，性子和气质却截然相反，这实在是一种让人感到新奇的体验。

秦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去看向教派的大门。

“阿宁姐，你还记得上次和我作出的约定吗？今日正是约定的时间。”

约定？

什么约定？

孟无钥一头雾水。

她此刻真想和眼前少年说，我并非你的阿宁姐，我其实是她的转世。

但很显然，她不能这样说，且先不考虑说出这一骇人听闻之言的后果。瞧着眼前人的模样，就算她说了，估计对方也不可能会相信。

“约定啊…”

她有意拉长语调，一副陷入思索的模样。

随后她扬唇笑了笑，表示歉意：“我最近忙的事太多了，有些淡忘，或许你可以和我复述一遍，这样我便能记起。”

对于她淡忘约定一事，秦峥显得有些失落，少年心性纯粹，神情几乎不加掩饰，单从那双清亮的眼眸里便能瞧见他的心思和情绪。

但他失落情绪来的快，走得就更快了。

他似乎是又在心底寻找到什么信念一般，明亮的双眼里失落神情一扫而空：“上次你说要测一测我的灵根。”

“为何要测你的灵根？”

秦峥眸光一黯。

她当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无钥看着对面少年受伤般的神色，不知为何，心里竟不免谴责起自己来。

就在她莫名自责之际，一段不属于无钥的记忆被突然穿插进她脑海里：

盼兮湖上，两道身影立在亭前，似是对话。

而无钥竟是能听清的那两人的话语，除此以外，竟连他们所思所想亦能感知到。

“阿峥，若是你愿意成为一介修习之人，我便考虑…和你成为道侣这一事。”

“真的吗？”

少年闻言，眸光一亮，但随后又慢慢沉下。

他自幼时便体弱多病，那些长老只瞧了他一眼便断定他不能习武修行，因此父亲母亲也从未让他碰过那些东西。

他真的能习武修行吗？

但此刻看着眼前女子清泠泠的目光，他咬了咬牙，随后点头：“我可以。”

楚以宁被他这答复一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她的初衷自然是劝退对方，却没想到对方竟知难而上了。

心里已是急切不已。

这小子，竟这般执拗？自认洒脱，从不沾情爱的她，完全看不懂眼前人。

即使他只是个年岁还不及她零头的少年郎君。

情是何物？请恕她楚以宁不懂。

对不起了，阿峥。你会遇到更好的姑娘的。

她心里头一番内心戏，暗暗想了许久，结果灵光一现，一个万全之策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样，下个月的初八，你来苍山神教一趟。长老会测试你的灵根和禀赋，若你的确有修行的天赋，这些事情我们便再论，如何？”

少年闻言，也没有多想，轻点了点头。

这时，无钥脑海中的画面变为一片漆黑，随后只听“咔”一声，猛然关闭。她迅速消化了刚才脑中画面的信息，这时她再看向眼前的秦峥，心里头只觉得哭笑不得。

敢情她的前世是想拒绝对方的心意，但许是怕伤了少年的心，便没有直接拒绝。然而这导致对方产生死灰复燃的希望。

而很显然，秦峥是不可能在此处测出如他心意的结果的。

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一个人更了解她自己。即使这个人是前世的她。无钥脑袋一转，便明白了楚以宁想要做什么。

通过买通测灵根的门童，再告知秦峥一些坏信息，他自知不能习武，自然会丧失希望。

“走吧，咱们进去。”

无钥也想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便主动带着秦峥跨过门槛。

少年跟在她身后，许是因为要测灵根，他握紧的手中开始出汗。

一想起族中长老劝他莫要修炼，心里头便烦躁不已。

一开始他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修习，然而在楚以宁和他说过那个约定后，此事便如同一颗种子种进他心底，开始生根发芽。

他如何就不能修炼了？

难道就因为他自幼体弱多病，便要斩去他人生的一切可能？

他偏偏不信邪。

想到此处，少年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然而越过大门，第一关便让他看愣了神。

自脚下而去，是一直到头顶都望不到的高度，共有九百九十九个云阶，而云阶之上才是苍山神教的正门。

正门仿佛远在天边，只见飘渺的云层将中间的石阶微微蔽住，唯有风吹云散之际，方才露出这九百九十九层云阶。

孟无钥看着眼前漫长的道路。

对于她这样一介能够御空的修仙之人而言，九百九十九层云阶或许是简简单单，不在话下。

可是，他的话……

无钥瞥了眼秦峥，却见他已经提起衣摆，慢慢一步步地朝上走。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无钥叫住他。

这九百九十九层云阶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看着一结节更比六节厚的云阶，又看向对方艰难的背影，一想到少年千辛万苦爬上最顶端，最终却得到一个不如意的结果，便越发于心不忍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无钥，微微摇头，继续吃力地朝上爬着。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无钥坐在顶端的石阶，眼瞅着天边从白天今天入黑夜，又从黑夜回到白天，辗转几趟，她等了很久，几乎无聊得要睡过去。

但很显然，她在梦里是不可能睡着的。

等得乏味了，她微微站起身朝下面望去。只见云层将一切覆盖，她看不清秦峥现在何处。

或许对方见登顶无望，半路折返了呢？

这一想法一冒苗头，便被她摁了回去。

不论如何，她得去看看。

她脚尖一踮，身形腾于半空，随后朝着山下而去。她目光扫过山峦层叠，来到云梯尽头，然后是顺着云梯的方向向下扫去。

然而她目光一触及那道身影，却完全顿住。

少年只身着青色薄衫，许是累极了，又或许是晕了过去，从无钥的角度看，他匍匐在地上，清瘦见骨的身形越发显然，但手仍是紧紧扣在眼面前上一层石阶上。

何苦呢……

无钥心头一跳，有些酸涩难耐，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她蹲下身近距离查看少年的状态，却是越看越心惊。

只见他紧闭双目，额头上的汗早已凝结，在额前划过苍白的痕迹，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看上去更加孱弱，唇瓣也如同干涸的大地。而那一双手就更不忍直视了，指腹早被磨出血，慢慢朝外涌出血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