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无钥听到他的声音,手一个不稳,剑差点脱落摔在地上。
她现在真想收回不合格剑修这一话,因为她现在看起来俨然已是个不合格的剑修。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走了?”
诶,好像是哦……
他的确没有明确表述过他要离开之类的话,只是从原地消失。
他声音低沉磁性,还夹杂些许笑意,似乎在笑她的疏忽。
又被耍了。无钥意识到自己第n次栽在眼前的家伙身上。
“怎么,又受伤了?”
黑曜:“…倒也没有。”盼着他点好吧。
要是再接连受伤,他估计就无法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了。
他从窗台上走下,慢慢走至她身旁,随后微一蹙眉。
“讨厌的气味。”
那股气味,萦绕在无钥的附近,却并非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可憎。
他脸色冷漠,似乎是闻到了臭不可闻的气味,慢慢将头转过去。
无钥还以为这话是冲着她来的,登时眯起眼,冷冰冰地瞪着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回敬”一句了。
“我说的不是你。”
见无钥一副炸了毛的神情,黑曜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随后一抬手,“吱呀”一声,窗户应声打开。
冷风如潮,迅速涌入室内,终于将那股气息散尽。
黑曜长舒一口气。
无钥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打算将话题引回去:“我有话想要问你。”
“何事?”
黑曜却似乎不太有兴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随后衣袂飘起,掌心的冥火窜出,在她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
眼瞧着四周弥漫上一层水墨般飘扬的气团,在无钥身上萦绕着,仿佛有形了一般,他眉目慢慢舒展开。
这样,她身上所有的便是他的气息了。
“你手下的人,一直跟在我身边?”就比如阿花,当然,目前她知道的所谓的“他手下的人”也只有阿花。
黑曜一直在她周围神出鬼没,那都不能算是跟踪了,还如不说是正大光明地纠缠在她身边。
她只想知道,他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何事。
毕竟他一直以来的举止,让无钥心生一种,一切事情没那么简单的想法。再结合邪修制造出的“不死之物”愈发猖獗,说不定在他们的视线盲区,甚至还掩藏着什么巨大阴谋。
“嗯,你是知道的。”
黑曜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后轻轻点头。
不论如何,在交代事实这一方面,他从来未欺骗过她。
当然,他不打算在她的修行道路上多加插手,让人守护她,也是为了防止有何意外发生。
“那你是否知道,冥琰堂是否还背靠别的邪修势力?”
自然有。
黑曜那双异常黑沉的眼眸睨着她,又是轻轻一点头。
无钥见他如此,倒是有些意外,话语间有了些嘲讽的意味:“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呢。”
面对她的嘲讽,黑曜却恍若未闻。
他唇角微扬,眉目间流露出温柔和煦的光彩,这一模样看得无钥一愣神,刚才还满心嘲讽的情绪登时便消散了。
对方低沉的嗓音里满是真挚:“关于你的,我自然无法告知,但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很乐意为你解答。”
无钥多看了他一眼,遮掩住脸色的异样,然而心头的悸动却怎么也无法停止。
人与鬼真的不能做道侣吗?
这一荒唐想法是最近才从心底里蹦出来的。
随后又迅速将这想法从脑海中清理出去。
若她要真这样做,只怕她的荒唐事迹会比她的剑意更加出名。
毕竟,从古至今,好像直至目前为止,还从未有人做出如此行径来。
况且到时候若她真的带黑曜回去,师父他老人家是否会觉得老脸丢尽,破口大骂她一番。
好烦。
一人一鬼就这样各怀心思,静默了许久。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窗外呼啸而入,无钥一哆嗦,一抬手窗户自己掩上了。
然后就在她气息涌动之时,却发觉弥漫在周围的气息有多突兀。
她很习惯萦绕在自己周围的那股气息,那是属于黑曜身上的,但除此之外,在不远处,还隐藏着另一股危险的不明气息。
那股味道,不是寻常人族身上的,亦不是邪修。而是一股类似于铁锈味的浓重血腥气。
她甫一抬头,视线便与黑曜对视上。
对方很显然也察觉到这股气息,却是神色平常。
“还记得胡遥吗?”
那只笨头笨脑又自作聪明的嚣张狐狸?无钥自然是记得的。
“不觉得这股气息和他很相似吗?”
黑曜慢慢为她做出提示。
当然,要强大许多。
“他来复仇了?”无钥微微挑眉。
但他不是已经在黑曜的魔爪下丧失数百年修行,恢复原形了吗?
按理来说,才不过数月的时间,他哪来的功夫恢复功力来寻仇……
疑团在无钥心头萦绕。
“不是他。”
黑曜轻轻摇头,目光转向窗前,随后于心底冷笑。背在身后的掌心中,冥火渐燃,掌心感到那股炙热的气息,仿佛能将人灼伤。
“大人虽已是鬼,但鬼亦并非不死不灭,鬼死后便是魂飞魄散。大人这次的伤势比以往都要严重,为了迅速康复,还是多休养为佳。”
阿花忧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她虽也是鬼,但即使成了鬼也不忘生前医修的职业素养,精简地将他伤势的严重性阐述得清晰明了。
“为了早日恢复,还请大人勿要再用鬼力。”
那团火焰在掌心不安分地跳动着,时时刻刻欲从他掌心窜出,朝着蠢蠢欲动的邪祟而去。
邪祟?想到这两个字,他不禁在心底自嘲。
他原本亦是邪祟。
从传统道义上,这世界分为正邪两派,寻常苦修的修士归于正派,而邪修魔修和一部分的妖兽则是被视为歪门邪道,自然被归类于邪派。而他所处的傀刹门为人族广为流传,人间鬼魂无数,最终都要进入傀刹门。
寻常鬼魂投胎转世,而怨气过盛之人,或是与傀刹做了交易的鬼魂,则无法进入正常的轮回程序。
前者需要等待数百年,直到怨气消散方能进入轮回;而后者,不但要成为傀刹门中的下属,更要对交易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代价极其沉重。而他,属于后者。
而人,生来对死亡是厌恶恐惧的,因此,傀刹门在人间百姓的印象中,自然是可怖的。更何况,五百年前,傀刹的确派下众鬼前去人间,那时生灵涂炭……因而他至今仍戏称自己为“邪祟”。
不过就算他是邪祟又如何呢,即便是所谓的正道,亦在一千年前犯下了无法饶恕自身的过错。
正邪?
他不在乎。
他只求心爱之人永乐安康。
就在那团冥焰要从他掌心跳脱之际,眼前女子紧握长剑,目光看向窗外,随后转过身来对着他。
他连忙将掌心冥火收回。
“咱俩现在的状态都一言难尽,你负伤不久,而我的手臂也没好全。与其送死,倒不如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黑曜似乎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回过神来时,她已握住他的手,要牵着他往暗处走去。
好暖……
和当初一样,她的手总是这样温暖。
黑曜只愣生生地看着无钥走在前头的背影,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他眼底从来只能装得下她一人。
不过,现在很显然不是个适合情动的时候,黑曜收敛心神。
先依她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无钥迈开步子要走时,不远处的墙体上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随后是纸张撕裂的声响传来。
一人一鬼闻声而望,而窗户上,赫然出现一个硕大的洞口,而那家伙一双尖锐的利爪扣紧窗户栏杆,只轻轻向后一拖拽。
那整个窗户便被他扯了下去。
粗暴的方式让两人都有些愣神,然后就见他从窗外跳入室内。
那人身长八尺,一身红色长衫,放荡不羁地微微袒露胸膛,露出白腻的皮肤。而他的容颜更是瞩目,可谓是雌雄莫辨,尤其一双狐狸眼,暗藏勾人的意味,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眼尾下的一对暗红妖纹,妖冶张扬。
此妖看向她时,眼里满是不屑。
金丹期小儿,勉勉强强塞牙缝。
倒是她身后的那个家伙,胡九青仔细打量着他,眼底慢慢涌露出贪婪的意味来。
这个家伙,原来是鬼啊,并且实力强大到他看不透。
不过,他好像受伤了,受了很严重的伤,隐隐约约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天助他也,这下妖王的名号总算是可以坐实了,不必再受狮、虎那一类白痴的桎梏了。
另一头,一人一鬼刚要躲,就被发现。而妖兽本身便是兽,自然是有着动物界的兽性的。
如果现在他们选择躲避的话,只怕会激起妖兽作为猎物的天性。猎物越逃,便越会激发野兽的欲望本能。
如此看来,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那便是应战。
“在下胡九青,灵山界妖王,很荣幸见到二位。”
无钥只见他上前两步,掩唇轻笑,只露出一对狡猾的狐狸眼。
姓胡,又是只妖,但并非是无钥预想中的那张脸。
不过,他与胡遥确有几分相似。
同宗同族?
还有他口中的灵山界,无钥似乎有所耳闻,那一块地方,似乎就在魔修教团附近。
妖与魔相勾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无钥听到了也并不觉得意外,她开门见山道:“你闯进来,有何目的,直接明示吧。”
他轻笑一声,却用平静温和的语调说出最残忍的话:“当然是,杀人放火……哦,放火还是不必了。”
胡九青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毫不遮掩,掂量着她有几斤几两:“不过,你的实力,还不值得我认真对待。”
黑曜闻言,脸色渐沉,寒星般的双眸正盯着胡九青。
胡九青原本态度嚣张,结果注意到了来自黑曜的视线,一时间心底毛毛的,竟升起几分本能的恐惧。
他僵硬地笑了笑,对上黑曜的视线又慢慢移开。
怕什么,胡九青,先不提他受了重伤,说不定这家伙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除此以外,被瞧不起的当事人无钥自然也有些恼,却是由于对方说她菜。
她咬紧牙,握紧长剑,准备迎战。
随后,胡九青亮出一双尖锐利爪,那十指上指甲尖锐如锋,缝隙中还夹杂着模糊的血迹,可见来时路上,他已杀了不少人。
“你不是受伤了吗?快站到我身后。”
无钥看向掌中蕴起妖力的胡九青,心头一紧,忙抓住黑耀的衣袖,将他扯到身后。
她一握住他的手,便忍不住感叹,不愧是鬼,这身体还真是冰冰凉凉的。
黑曜被她这么挡在身后,脑海中浮现前世的场景,那时她也是像这般将他护在身后的,刚才那一刹那,他似乎回到了曾经。
无钥所想所思完全不同于黑曜,她现在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危险男人,心中估量胜算有几成。
对面男人似乎有意收敛浑身气势,但实力这种东西是无法藏住的。
那股威压,正死死压迫在无钥身上,那种感觉格外压抑,几乎密不透风。
她看不出眼前男人的修为,只能从那张脸上的妖纹看出他的强大。
这个家伙,修为远远在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