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的通知就像这四月的风雨一样,令人猝不及防。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整个学院最亲切慈祥、深受同学们欢迎的李老头笑眯眯地点开隐藏惊喜。
单薄的白底PPT突然一闪,像黑洞一样立刻吸引了整个教室所有人的目光,其威力之大不可小觑,甚至将趴在桌子上灵魂已经不知神游到何处去的行尸走肉都惊醒了,吓得人顿时神思清明,六魂归位。
白底背景之上是用红字加粗的4月30号,还有紧跟着的一串考试须知,考试内容是目前学的所有,闭卷,5道填空,5道选择,2道简答。
下课铃响,李老头在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们情真意切的眼神之中,嘿嘿一笑,留下一句:“害,都是重点”,然后摆摆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飘走了。
所有人沉浸在感觉还没进入到开学的赛程,半程冲锋号居然已经鸣起的悲痛欲绝之中,正如许烟澄在宿舍里的嚎叫:“感觉才上了两天学,怎么就要期中考试了!”
秦止宁只能给她点播了一首《时间都去哪儿了》。
华海实行四六制,减轻期末考试的占比,期中考试虽然不像期末那般是重中之重,但也与40%的平时分和最后的综合分数息息相关。
小时候家长老师们说的“上大学你就轻松了”纯属是骗小孩儿的鬼话。
在华海这所顶尖大学,所有人都像早餐铺子里的面团,被七七八八揉弄拍打,最后无半丝柔情的被扔进沸腾的油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哀嚎,最后迎着朝阳,蒸腾着青春的热气,被迷迷瞪瞪的市民吞进肚子里。
这样的高油高碳自然是非常美味,不过面团可是受了罪了。
每个老师的要求不一,秦止宁她们专业大致分为书面考试、调查报告、小论文三类。
没想到上了大学依然能和小学生们同病相怜,各科老师都善解人意的“我就布置了一点儿”,你一点,我一点,集腋成裘。
于是最近秦止宁一回到宿舍就能看到三台电脑齐齐发出亮光,将大家生无可恋的脸照得更加清晰,光标孤单的在白茫茫一片背景中闪动,以每小时2个字的速度龟速前进。
秦止宁可谓运气大好,这次有一篇期中布置的报告正好以前有整理过相关资料,这大大减轻了她的工作量。
剩下不算严格且范围广的作业可以参考一下以前日常积累的笔记和写的小论文——平日的功夫看来还是有些用的。
白序姿和苏璟状况就不大好了,汉语言那排山倒海而来地要背诵的内容,一波一波冲击着她俩,报告字数一个胜一个的吓人,苏璟同学最近游戏都上的少了。
“我不行了,我要晕字儿了。”一道虚弱发抖的哀嚎声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
剩下三个人都没忍住笑,从书里抬起头,转头看向苏璟。
许烟澄是和秦止宁一个系,只不过在不同班,白序姿和苏璟倒是一个班的。
她们这个宿舍像是东拼西凑煮成一锅的大杂烩,接收凑不了整的剩料。
苏璟这么一嚎打破了刚才略显庄严的氛围——没一个人敢做第一个先锋去说话打扰大家,毕竟其他人看起来都在认真学习。
四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一边看书一边聊两句。
白序姿过来找秦止宁,她要写一篇文章,咨询一下秦止宁的意见。
二人在纸上写写划划,不时低声商量。
看着她俩认真地相互交流,苏璟感慨地摇了摇头:“两个系第一都在咱3025,好牛逼的宿舍。”
“好牛逼的宿舍。”许烟澄也深以为然地重复了一遍。
一阵与沉静的夜晚格格不入的风不期而至,玩笑地逗弄早已陷入沉睡的树叶,激起一片惊呼,哗啦哗啦地闹翻了天。
老旧的窗户在这风的劲头中也不动声色挪动了些许,发出轻微的吱呀两声。
阳台窗户大开着,晚风可以直直吹到秦止宁桌面。
她放下笔,走到阳台,抱着胳膊侧身靠在墙上,看着角落那盆还在努力吃饭喝水,正茁壮成长、争取早日胜利开花的小铃兰。
苏璟累了,已经爬上床呼呼大睡,于是舍长起身关了宿舍头顶的大灯。
每个人开了一盏小台灯,阳台霎时变得更加昏暗。
万里无云,弯钩似的月亮就像用荧光色的彩笔孤零零地画在通体黑色的布上,再无其他作陪。
月光如银丝缱绻缠绕在花苞之上,与令人沉醉的暗黄灯光交织着落在上面,更增添了一分不可言说的宁静。
叶片已经窜出来了一点,卷起微小的弧度。交杂着红色和褐色的数颗花头上挂着一粒粒“米”,像绿油油的麦穗。
秦止宁这时想起今天忙了一天,还没给“老板”汇报。
她尽心且满怀乐趣地认真扮演着“花匠”的角色,每日都雷打不动上交种植日记。
秦止宁翻了翻文具袋,掏出一把尺子,打着手机手电筒,左右比划了两下。
左瞧瞧右看看,秦止宁找了个好看的角度,咔嚓两张,一如平日的惯例给“彩虹气球”发了过去。
照片底下还附赠着今日观察报告:
【与昨日相比并没有大的变化,长度依旧是9cm至11cm不等,宽度8mm至1.3mm,状态良好。】
没过一分钟,手机嗡得一声,震得秦止宁的手指尖都微微发麻。
席作存一如既往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十几天来,伴随着秦止宁每日不同的说明报告的是席作存变着花样,从不重复的“收到”JPG。
他们二人默契地进行着单一却不重复的对话。
每一天,每一张照片,记录着小铃兰的每一寸变化,“周六”在对话框里一步步生根发芽。
三月的惠风和畅在无声无息之中携走沉淀于土地的冬寒,每一刻都比上一秒更接近未来——一个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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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考铃响,答题卡从最后一排一个个传递到前面。
交了卷子,秦止宁没有片刻停留,走到讲台旁抓起书包就溜出了教室,结束了期中测验周。
最后一场考试,在第三教学楼,秦止宁从未来过。里面结构错综复杂,阶梯教室一环扣着一环,找考场她就生生找了十分钟。
第三教学楼位于学校南边,不在秦止宁的日常活动圈,当然也包括夹在第三教学楼和男生寝室楼之间的四食堂。
快到饭点,她的肚子理直气壮地一串接着一串响个不停,秦止宁只好就近给胃上贡。
这个时候四食堂已经涌进了不少人。
一进门,哗啦一下音量直接拉满,秦止宁立刻有一种控制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她在心里建设了五秒钟,才堪堪迈出了步子,走向人最少的档口,点了一份火腿鸡蛋肉丝炒面。
卖相看上去还不错,五彩斑斓的,面是师傅手工擀的细棍面,Q弹筋道,大火将小葱煸炒出淡淡焦香,再混合肉丝爆炒出来的油将每一根面条细细包裹,面条在灯光下发出莹莹光泽,根根分明。
秦止宁端着盘子,谨慎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绕着边缘搜索空着的位置。
超高的人流量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独占一个桌子的愿望,许多和秦止宁一样左顾右盼的人在寻求无果的情况下,只能和不认识的人们面对面共享午餐的美好时光。
她捏紧盘子边沿,挤进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紧凑摆放的桌子过道。
也许拥挤的狭窄过道预设了触发机制,玩家秦止宁同学如昨日重现般再次遇到了某人。
人与人的相遇没什么新意,更何况在场景单一、任务单一、人物单一的大学副本。
“秦止宁。”略显诧异的声音响起。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刚刚经过的白色塑料桌子上,席作存放下筷子,依旧挂着那无懈可击、亲切友好的笑容,抬眼看向她。
秦止宁莫名觉得最近碰到他的概率真的很高。
她点了下头,把餐盘换到左手,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刚要离开,紧靠着席作存旁边的男生倏地站起来。
“秦同学是吧,就坐这儿呗,你看后面都快坐满了,别找了,等会儿没位置了。”
“不用了。”秦止宁连忙摆手。
“坐嘛”,他一边热情说着一边迈步逆时针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坐到了对面,把席作存旁边的位置留了出来。
“是啊,秦同学。”另一道声音在她旁边响起,秦止宁这才看到自己站的位置左侧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人夸张地拨弄了一下刘海,扬起一双桃花眼,抬头对着秦止宁温柔地笑了笑。
秦止宁觉得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潮湿感,气质很呛人,立刻移开视线。
“你们两个……”席作存饱含深意的笑着瞥了一眼夏轩意。
夏某人顿时感到脊椎一阵电流直冲天灵盖,他低下头,埋进眼前的饭里,只留给众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你是不是约了朋友一起。”席作存望向她,轻声问道。
秦止宁刚想回答,后面传来一声“借过。”
于是她像一股细流,被奔涌而来的洪水裹挟着向前,河道狭窄,躲避不及,一个惊涛骇浪之后……顺势被拍在了那空位上。
秦止宁呆呆坐下,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她静默了三秒,接受了现实,然后转过头,接着席作存刚才的问题解释道:“我早上在第三教学楼考试,中午就近在这里吃午饭。一个人,刚才在找位置。”
“那你这个考场很不友好啊,离你宿舍挺远。”
秦止宁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接下来四个人都专注于眼前四食堂的美食,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一时无言。
秦止宁才解决了一半的炒面,斜对面的陈科贼眉鼠眼地偷偷瞟了眼席作存,再瞥了眼右边的夏轩意,来来回回好几个回合,最后被席作存守株待兔的眼睛抓了个正着。
他长吸一口气,还未说话嘴角已经忍不住撅起:“我要说一个秘密。”
误入的秦止宁一时不知道这头是该抬还是不该抬,她一动不动地的盯着占据了整个视线的炒面。
“我明天准备表白~~~”按耐不住的兴奋好似将喉咙都通上电流,每一个字颤抖地在空中画出一层层波浪。
“嗷”,夏轩意继续扒了一口他的海南鸡饭。
席作存:“你们两个终于要在一起了?”
沉浸在激动心情中的陈科压根没管剩下两个人说的话,继续宣告他的心路历程和表白计划:
“今天早上她给我发消息说明天她过生日,想邀请我一起吃饭,我打算就趁这个机会,吃完饭表白!”
夏轩意咽了一大口米饭,接着说:“劳动节过生日,好炫酷。怎么表,你都准备什么了,我听听。”
此时,秦止宁终于忍不住,犹豫地举起了手,提醒他们这里还有个人:“我是不是还是先走的好,这么私密的事情。”
陈科笑着摆摆手:“没事儿,都是朋友嘛,席作存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了群策群力,冲人拾柴火焰高咯。”
“况且你是个女生,可以从女生的视角给我点建议。”他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止宁听完,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说道:“我的意见应该没什么普适性。”
陈科伸着头凑近:“生日礼物我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我是这么想的,等到我们俩晚上吃完饭后,我打算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安排一场烟花,到时候我再捧着99朵红玫瑰……”
夏轩意对这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审美提出疑问:“烟花、玫瑰什么的准备好了吗?”
一击即中。
陈科的脸裂开了,唉声叹气地说:“我本来没有打算她生日这天表白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烟花我已经在打电话问了,花嘛,花店也有存货,但是我想要的那种花不好找……”
说着说着他也意识到太仓促了,就想退缩:“这可是表白诶,要慎重!我不想东拼西凑的,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再等等什么啊你。”
“你想要什么样的玫瑰。”意料之外地,秦止宁抬起头,认真注视着陈科。
以夏轩意从小混迹各大交际场锻炼出来的敏感度,在十分钟前望向秦止宁时她瞬间错开的眼神和似有似无、不甚明显的忽视中,由衷感受到一种距离感。
他第一反应以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