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帮忙将箱子搬进屋。
秦止宁极力推却了李奶奶留她吃饭的热情邀请。
李奶奶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转,“唔”的一声:“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时间了,下次,下次你一定要来,我给你做大闸蟹。”
和奶奶告别后,他们在楼梯间三楼平台停下。
秦止宁将花递给席作存:“那我就先走了。”
楼道光线阴暗,比起自然的阳光,白炽灯明亮却生硬,像抽去了灵魂,直愣愣覆盖整个空间。
秦止宁垂下的手小幅度搓了搓,刚才搬东西的时候手上沾了一层黏腻的怪东西,很不舒服。
席作存点头:“好,那我上楼了。”
一只脚已经踏上台阶,席作存停顿了一刻,接着侧过身,晃了晃手中的花,一脸真挚,疑惑地问道:“一次浇这么多水行不行?”
他伸出右手,捏着手指大概比划了一下。
秦止宁回想起他的“光辉事迹”,突然非常的不放心。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周六”:你的主人真是毫无长进啊!
她的脚尖不由自主换了个方向,正犹豫,就听到席作存轻轻的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手不知道蹭到哪儿了,一层灰”。
他摊开手心,翻来覆去地瞧了瞧,然后慢悠悠地说:“得赶紧回去洗一洗。”接着放下右手,抬头看过来:“副社,搬了半天箱子,你要不要也去洗洗手,我家就在5楼,很近。”
“还有,能不能请你给我说说其他注意事项,离开你我心里真是没有底。”语气有些忧愁。
秦止宁下意识地说:“不了,我赶……”
我不赶时间!
……
因为长久没有声音,楼道的声控灯倏地灭了,亮度又暗了一分。
在秒针转动了67下后——
秦止宁回答道:“好吧。”
秦止宁捻着手,跟在席作存身后。
咔嚓一声,门开了,他侧过身,笑着说:“请进。”
“要换鞋吗?”
秦止宁站在玄关处,心里想着席作存家里应该没有她能穿的拖鞋吧。
她开始有点后悔了,好麻烦,想走人。
“有一次性拖鞋。”
秦止宁低头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席作存看着她的表情,实在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洗手间在那儿”,他领着秦止宁转个弯走到角落,推开门后就转身离开了。
秦止宁秉持着少看少问少说话的机器人准则,专注着盯着面前哗哗作响的流水。
但即使不多看,她依然能感受到整个屋子的干净整洁,眼前的台面打扫的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规整地摆放好。
手上的脏东西有点难洗,她抹着洗手液齐齐洗了三次,才感觉手不再黏黏糊糊,清爽了许多。
未经允许,秦止宁不想碰其他任何东西,也不好意思将水甩得到处都是,她只好将双手悬在水池上空,低头盯着湿漉漉的手,抿着嘴:在这儿等着自然风干要等到猴年马月,要不……抹衣服上吧?
没等实施,她吸了吸鼻子,感受到一股轻轻的香气,不浓烈,味道很散很淡,这香气从一进席作存他家就能感觉到,似有似无萦绕整个空间,好像……席作存身上也粘有这种味道。
秦同学自从视力下降后,嗅觉奇迹般的越来越灵,许烟澄上次凭气味被秦止宁发现去吃了烤猪蹄,就惊叫着说她是“狗鼻子”。
秦止宁侧头看了看,台面不远处放着一个玻璃瓶香薰,她嗅了嗅,应该就是这东西散发的味道。
她又低头闻闻自己还滴着水的双手,惊讶地发现洗手液好像也是这个香味。
秦止宁觉得这味道很熟悉,但脑子卡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香薰表面有字,秦止宁想看看是什么香味,她没戴眼镜,于是眯着眼凑近。
还未等她看清楚,敞开的门被轻轻敲了敲。
她转头,席作存递上一张棉巾:“擦擦手,放心,是一次性的。”
“谢谢。”
走到客厅,席作存对着后面紧跟的“尾巴”温声说:“坐吧,要喝水还是果汁?”
“不用”憋在嘴里被她咽了下去:“水吧,谢谢。”
席作存走进了厨房。
秦止宁看着面前的沙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像个竹竿杵在中间有点儿傻。
她拍了拍裤子和衣服角,缓缓坐到离门口最近的小沙发上。
一坐下她就注意到了面前茶几上摆放了不少纸张,密密麻麻夹杂着图片和表格,还有不少圈圈画画,似乎是席作存做的笔记。
秦止宁立刻错开眼,不去窥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
脚步声由远及近,席作存端着杯子走进,看到桌子上的文件,他挑了挑眉,眸色变暗,然后状若无意地瞄了一眼避开视线的秦止宁。
“抱歉,屋子有点乱。”
他附身上前,将水杯放在她面前,然后将铺满整个桌子的文件慢条斯理地一张一张整理好。
秦止宁喝了口水,a4纸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看到有些许熟悉的图片,不过太模糊,她也没放在心上。
秦止宁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然后仰头一口气闷了。
正好这时席作存从书房出来,她起身:“时间不早了,那我就走了,谢谢。”
席作存点点头,跟着她走向玄关。
秦止宁换了鞋子,然后顺手扶了扶眼镜。
?
眼镜呢?
她摸了摸领口,又掏了掏口袋,空空如也。
这时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捏着的赫然就是她的眼镜。
“你刚进门的时候顺手放到鞋柜上了。”
秦止宁擦了擦不存在的汗,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抱歉,我老是随手丢眼镜。”
席作存坐下开始换鞋。
看着他的动作,秦止宁连忙摆手:“不用送了。”
真是太客气了。
席作存停顿了一秒,站起身,强压着嘴角:“我也要出门。”
“一起吧”。
电梯还没修好,井里哐嘡哐嘡发出阵阵器物相撞的声音。
秦止宁落后一步,走在席作存身侧,二人缓缓漫步下楼。
安静的楼梯间只回响着两段不同音调的脚步旋律,先是交替进行,后来渐渐重合在一起。
到了楼下,秦止宁检查了一下行李箱,没什么问题,正将拉杆拉起,准备拖走。
旁边响起了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南湾楼……秦同学,好巧,刚好要经过高铁站。”
她回过头,席作存将手机递到她面前。
放大的导航地图上,终点上标红的“南湾楼”旁边是显眼的“华海东站”。
“正好我开车,副社长,我捎你过去吧。”
压根不给秦止宁说话的机会,他接着补充:“你倒两次车很不方便,我刚好顺路。” 秦止宁抬起头,看着席作存一脸真诚的神情:“我们是一个社团,友好互助不是社风吗?况且,我一个人开车也需要耗费那么多油,我们两个一起,环保。”
环保?
还挺有道理……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此友爱、善良、乐于助人!秦止宁一时之间都不好意思再说出什么冷酷的拒绝言论。
席作存低下头,又问了一句:“好吗?”
……
秦止宁攥了攥手:“好吧,那谢谢你了。”
秦止宁跟着席作存来到一辆黑色的车前。
他打开后备箱,正要伸手够向箱子。
只见秦止宁膝盖一顶,轻轻松松就将行李箱搬了进去。
席作存收回空中的手,赞叹:“你力气真大。”
秦止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抬头对着席作存由衷地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小时候扛土扛的,算是童子功。”
席作存的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下,他站在原地几秒,随后一只手缓慢地放下了后备箱车门。
秦止宁拉开了副驾驶,上了车,她系上安全带,端端正正地坐好。
席作存这时才慢慢悠悠地走到前面,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放会儿歌可以吗?”
秦止宁微微点头,但想到他看不见,“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低缓却有韵律的调子从四面八方溢出。
男歌手声音很有故事感,音波在狭窄的空间里四处碰撞,给人一种又空旷又近在咫尺的感觉。
两个人不再说话。
路程仿佛一瞬之间,秦止宁靠着玻璃,远远就看到了硕大的红字——华海东站。
席作存靠边停下,然后准备松开安全带下车。
秦止宁赶忙制止他:“你别下车,我自己取,很快的。”
她跳下车,取了行李,然后敲了敲车窗。
玻璃缓缓落下。
秦止宁弯下腰,朝着对方感激地说道:“麻烦你了,之后回来我请你吃饭。”
席作存闻言笑了笑:“好啊,注意安全。”
走到站口时,秦止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也没有管对方有没有看见,朝着车子挥了挥手告别,然后随着拥挤的人流涌了进去。
看着远处喧哗人群中小小的身影将手举在耳边,抿着嘴生疏地轻轻挥手,席作存勾起了嘴角。
在原地又呆了五分钟,他驶动车子,掉头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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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高铁,又摇摇晃晃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秦止宁终于到了家。
这套房子是她姥姥留下的,靠近市郊,带着一个小院子,经过了几十年岁月的洗礼。
她在背包里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把不起眼的灰色钥匙。
开了门,秦止宁小声地对着里面说了声:“爸,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
她摸索着打开墙边的开关,霎时,光亮像一盆水泼了下来。
整个屋子既熟悉又陌生,秦止宁上一次回来还是寒假过年。
空气中充斥着尘土的干涩味儿,呛得她很不舒服。
秦止宁走向北边最后的房间,门没有关,留了一个十公分的空隙,透出屋内惨白的灯光。
她迟疑了片刻,将门再推开了些许。
站在门口,秦止宁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已经沉沉睡去。
他的两鬓斑白,嘴角的皱纹像一把刀狠烈地刻下痕迹,这让他即使睡着,面容也带着挥不去的愁苦。
床边放着一幅拐杖,白色绷带从膝盖下方一直缠满整个小腿和左脚,与瘦弱的右腿相比,粗壮的格外明显。
看来已经去过医院了。秦止宁放下心,没打算出声,她将门关上,拉着行李走进拐角的另一间屋子。
一进房间,秦止宁就把眼镜卸下,将房间稍微打扫了一番。
洗漱完,收拾了行李后,她摊开手臂无声地滑到床上。
夜无情地驱赶余晖,将生命一同扔进无止境的黑暗沙漠。
很安静,只有平缓的呼吸,以及床头柜上略显幼稚、表盘已经发黄的小熊钟表那哒哒的节奏声。
秦止宁躺在床上看向头顶,视线虚空发散、没有聚焦,眼前事物像波浪一样摇晃,然后渐渐旋转起来,她觉得脑袋有点晕,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钢琴声突兀响起,它刺啦一下划破寂静的深夜。
秦止宁在客厅灯打开的时候就醒了。
暖黄的灯光顺着木门底下的缝隙钻进来,一同而来的是熟悉的旋律声。
屋外的人小心翼翼弹奏着,秦止宁能感觉到,他的指尖似乎完全没有力气,因为钢琴原本脆亮的声音此刻含糊不清,像在搅动一团浆糊。
她睁着眼睛,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脑子里却响起小提琴的声音,和着这断断续续的旋律,渐渐重合。
连续弹了四五遍,咔塔一声,外面响起钢琴琴盖放下的动静。
灯关了,人挪动着回了屋。
秦止宁缓缓坐起来,下了床,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
没了睡意,她只好划开手机,随意地翻动。
微信上挂了显眼的红圈儿,她点开,席作存几个小时前发了三条消息:
【安全到家了吗?】
【现在换我给你发每日“成长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