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林莫怜居中坐了主位,两个侍女在她身侧,而林墨轩并不在座。玄衣少年跪坐在马车一侧,虽低眉敛目,却挺肩拔背。九宫楼主哪怕是跪着,也做不来奴颜婢膝的姿态,他从来跪的坦荡,跪的理所当然。
“本郡主叫你上来,只是不想看你在外丢了静渊王府的脸面。”林莫怜居高临下,淡淡说道,“你不要会错了意,本郡主没有一个做奴隶的兄长。”
她这样尖刻的话语,却并未让对方动怒。玄衣少年垂着眼,轻轻缓缓道:“是,下奴明白。”
林莫怜看着对方平淡无波的神情,心中愈发恼怒。她冷笑一声:“没想到九宫楼主,也有甘心为奴的一日。文楼主,当日你挟我为质要挟母亲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
这倒是确实没有想过,他当时……根本不考虑自己的下场。
林墨轩想了一想,索性直身长跪,膝行两步至林莫怜身前。在少女错愕的神情中,林墨轩解下衣摆上的戒尺,双手奉于林莫怜面前:“下奴曾见罪于郡主,恭领郡主责罚。”
见林莫怜呆怔在原处,却不肯接戒尺,林墨轩等了片刻,便又将戒尺收了回去,真诚建议道:“倘若郡主不便动手,不若请殿下为郡主出气。”
他其实也觉得,阿莲不要亲自动手比较好。他们毕竟是兄妹,倘若阿莲真对他做了什么,只怕会有损声誉。他自己虽然不在乎名声,却不会认为妹妹同他一样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林莫怜垂眸看着林墨轩将戒尺端端正正系在腰间,面上神情复杂难辨,半晌方道:“你要我请母亲为我出气?这话,你要我怎么说?”
林墨轩疑惑地抬了抬眼。
他并不认为这话有什么说不出口,但如果阿莲当真觉得很为难……“下奴可以为郡主代劳。”
林莫怜一时失语。
她沉默半晌后方才道:“坐罢,我有话问你。”
——这才是她叫林墨轩过来的真实意图。
林墨轩从长跪改为跪坐,平静垂首:“请郡主问话。”
“你……你劝父王多来关心我?”
林墨轩微微一怔,想到自己与父王是在母妃院中谈话,便又不觉阿莲知道此事有什么不对:“是。”
“为什么?”
原因么……这件事,他与阿莲应当是同一立场,那么不妨说实话,寻求妹妹的帮助。
林墨轩打定主意,抬眼直视林莫怜,正色道:“因为,我需要你为我吸引父王的注意力。”
听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林莫怜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父王和母妃之间矛盾颇深,其中一个矛盾便是我。”林墨轩缓缓道,“我是戴罪之身,母妃罚我,我甘愿领受,但是父王并不这样想。”
“父王看不得母妃罚我,而母妃对父王心存怨怼,便强迫父王亲手对我施以刑责。”玄衣少年苦笑一声,“我真的很担心,父王一怒之下会收回对母妃和你的庇护。”
林莫怜听得有些心惊。
那一日她从噩梦中惊醒,只知道母亲把林墨轩悬吊在院中,却不知后续的事情。却不想只短短一日之间,竟发生了这许多事,虽然林墨轩说的轻描淡写,但想也想的出其中的残酷。
“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林莫怜低声问。
“因为,在这件事上,你我是天然的同盟。”林墨轩平静地注视着林莫怜,“我无力改变母妃的态度,只能想办法让父王不再关注我。但你……你可以维系他们之间的感情。”
玄衣少年神色郑重,恳切请托道:“我需要你帮我,也只有你能帮我。”
“……当然。”林莫怜别开眼,不去看林墨轩的眼睛,“事关我自己,我当然会尽力。”
“但是,”林莫怜忽而转回头来,“这与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如此尽心?”
林墨轩被问的一怔,旋即垂下眼眸轻笑道:“郡主这话问的奇怪,下奴自然会盼望殿下与王爷琴瑟和鸣,这便是最大的好处。”
*
待到午时,马车停下修整,林墨轩从林莫怜的马车上下来,自然而然便走到冷洛娴的车前。
眼见他作势欲跪,大有再做一次马凳的意思,冷洛娴连忙喝止:“站着。”
林墨轩微微一怔,便依言站在原地,眼见下人端了马凳过来放在车前,他才明白冷洛娴的意思。玄衣少年就势转身,伸手扶冷洛娴踩着马凳下车,低声问道:“殿下,可是下奴早上做的不好?”他还以为,自己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冷洛娴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早上便也罢了,可这会儿他们就在营地旁边,三军将校看着,林墨轩怎么半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她抿了抿唇,淡淡道:“本宫不喜欢用人做马凳。”
玄衣少年霎时苍白了脸。
既然母妃不喜,那么早上……母妃是希望他拒绝?林墨轩垂下眼,再度问道:“殿下,下奴是不是做错了?”
冷洛娴斜睨他一眼:“大庭广众之下,给你父王留点脸面。”
他果然是做错了。
林墨轩无言地跟在冷洛娴身边,小心翼翼地随侍一旁。大约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的缘故,冷洛娴确实没有多加为难,用过饭后便教他自便。
自便么……
林墨轩茫然地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起身去寻他从前的副将。他收拾行装到母亲身边为奴时,自然不好带他的枪马弓箭,索性丢给了副官照管。下午时候,他总不好再借妹妹的马车,还是骑自己的马动身为好。
待到启程时,冷洛娴和林莫怜各自登车后,林弈和林墨轩才翻身上马,护在马车两侧随行。林莫怜从马车的窗中望去,正看见玄衣少年端坐马上,宽肩细腰身姿挺拔,赫然便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