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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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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交错重叠,花晚莲有一瞬间的失神。

杨泠澈观察他表情,顿时明白了他心中所忆。他其实没算计什么,当下更是感慨,面上则不动声色:“花公子?”

花晚莲面上温和浅笑,比往常稍显亲切:“杨二小姐,幸会。听泠澈说,二小姐昨天便到了玥州……”

被他几个称呼喊得一阵晕眩,“二小姐杨泠浓”手里筷子险些跌落,赶紧摆好,出声制止:“花公子毋须拘礼,姓名称呼即可。”

花晚莲稍一犹豫,显然认为对初见的女子直呼名字太亲昵轻浮,试探着折中轻唤:“杨姑娘?”

杨泠澈熟悉他脾性,“嗯”了一声不再强求,笑道:“时常听二哥提起花公子,神交已久。请花公子勿怪,恕我直言,公子虽与二哥交好,然而为何会来向我提亲,其实不太明白。”

花晚莲踌躇着正要回答,杨泠澈却示意稍等,续道:“或许公子会笑话,姑娘家不知羞。但此番冒昧前来,并非为了回绝。”

花晚莲微微一怔,甚至表情流露出了惊讶。

杨泠澈坦然微笑:“若花公子已经后悔,尽管坦诚相告,毋需顾虑。或者我就在花州留上几日,权当作相亲。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一番话说得大方,眼神认真语气恳切,花晚莲听完心里更感歉疚。他本就允诺了杨泠澈,婚约之事可以延后再谈,当即道:“在下答应过令兄,好好照顾姑娘。姑娘独自在外多有不便,不如来云衣楼小住。玥州及附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在下带姑娘去逛逛。”

“说定了。”杨泠澈笑道,“先坐下吃点东西吧?我饿啦。”他先前已经点好了菜,唤伙计来上菜。

花晚莲在对面落座,被笑盈盈地看着,人生第一次感到有点不无所适从——她的神态和她哥哥太像了,五官也有七分相似,让花晚莲恍惚无措,竟感难以面对。

杨泠澈则暗暗观察花晚莲的表情,见他温文尔雅的笑容无懈可击,并不是面对自己时那随意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也恍惚而无奈。

“笃笃”敲门声响,伙计进屋传菜,打断了两人的愁绪万千。

菜摆了满满一桌,花晚莲瞧过去,怀疑这位外地来的小姐随伙计推荐就点,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要了什么,于是抬头淡淡瞥那伙计一眼。

伙计惊得一震,颤声说了句“两位慢用”,忙不迭往外退,心里叫苦:怎地不早说请的客人是花少楼主,这下可别把大人物给得罪了。那女子又是谁?显见的富贵人家小姐,该不会是未来的少楼主夫人吧?碰上大消息了啊!坏了,难不成小命会不保?要不赶紧跑?他自己吓自己,顿时连走路都不会了,“砰”地一声撞到门框,左脚绊右脚趴在了地上。

杨泠澈困惑地目送伙计的背影连滚带爬快速远去。

他来得匆忙,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过饭,饿倒是真饿了,提起筷子看着满桌的菜,顿时茫然。

都是什么菜?不认得……

他求救地望向花晚莲,那样子太无辜无助,花晚莲差点笑出来,掩饰地咳了一声:“给姑娘介绍介绍玥州特色菜?”

杨泠澈赶紧点头,花晚莲便一指一盘不知何鱼:“这鱼是玥州里碧波湖的特产,叫‘留鱼’,得名于它们喜欢停滞一动不动。鱼肉脂特别肥滑,且只产在本地碧波湖里。姑娘尝尝?”

杨泠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花晚莲心想:果然和她哥哥一样。

这鱼还有一个特点——头特别大,长相特别丑。

而杨泠澈特别挑食。

别人挑食大都挑味道,而与众不同的杨二少爷挑食也挑得与众不同——他挑外形。

但凡整只上桌的,筷子一概不碰,并且对头部越大的越抗拒。飞禽走兽带着脑袋的不吃,形状不整齐的部位不吃;水里游的更是重灾,只靠虾仁蟹粉鱼片过活,即便是名贵的海参鲍鱼也坚决不吃,闭着眼睛往鱼肚子上戳一戳就是极限。假使上只香喷喷油光光的脆皮烤乳猪,任谁家的宴会,杨二少爷都能当场退席。因而被准许出现在杨泠澈餐桌上的荤菜总是些切得方方正正、不会让人联想到原形的。

花晚莲曾经对此表示过疑问,而杨泠澈的回答是:“不觉得像在吃尸体吗?眼睛还睁得那么大!”

花晚莲愈发不解:“可是你杀人的时候,下手速度比我更快。”

杨泠澈把一盘油爆虾推远一点,语重心长地说:“那怎么能一样?我又没吃他们!”

花晚莲依然不太懂这个道理:“人杀了就没关系吗?”

杨泠澈说了半天,实在解释不清楚其中微妙的感受,叹了口气:“你不会理解我的。”

谁料这句无心的话深深刺激到花晚莲,他脸色立刻淡漠下来,不再答话,默默伸筷子从被推开的盘子里搛个最大的虾来剥。

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杨泠澈却已觉察得出他的情绪变化,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虞,心下一沉,跟着发闷,暗恼说错了话。正苦恼间,忽然一震僵在当地——

白衣胜雪、温文尔雅、雍容高贵的白莲公子,把亲手剥好的虾放进了他的碗里,不忘先在汤汁里蘸了蘸。

杨泠澈看看他恢复平静的脸,再看看碗里的虾,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花晚莲真诚地、甚至带点期待地问:“喂你?”

杨泠澈默默吃了那虾。

可谓一发不可收拾,每当独处用餐,杨泠澈都没了挑食的余地,花晚莲总是为他剔骨剥皮抽筋拆肉,有时候居然还会撕碎一点,总之务求让他吃得下去,比最贴心的佣人还服务周到。

而且他确实是认真的。

杨泠澈好说歹说地阻止,仍旧毫无效果,甚至暂留炼灯山庄时也旁若无人,杨泠澈不得不严肃地抓住他的手强硬制止,才堪堪把这愈演愈烈的势头打断。

杨泠澈甚至一直怀疑,苏慎盏瞧见的时候,那永远冰封的脸都呆滞了。

花晚莲的目的实际上万分简单——虽然始终不明白杨泠澈挑食的原理,不过无妨,只要让他吃得下去,问题从根源上解决,其他的就统统不重要了。

那“不会理解”自然亦烟消云散。

杨泠澈拿他毫无办法,被惯得过了一阵饭来张口的生活。

双双回忆起这段往事,两人各自百感交集。

花晚莲拨下一块鱼肚腩,熟练地挑去刺,放进对面人碗里,一如从前。见杨泠澈怔怔盯着自己,笑道:“以前令兄不肯吃的,在下也这么帮他,习惯了。姑娘不要在意。”

杨泠澈苦笑。

焦香的烤全鸭被拗成了大鹏展翅,昂首挺胸气势磅礴,连花晚莲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动声色将盘子朝自己挪了挪,一筷子折下鸭头藏到汤碗后:“碧波湖的水鸭也是独有品种,通体白毛掺杂绿毛,特别好看,所以本地人叫它‘杨柳枝’。也有沿湖住的人家当宠物养。”说着筷子不停,又扯了鸭腿肉,拉掉经络,细细弄干净,“姑娘试试。”

杨泠澈忽然有点鼻酸,低头不着痕迹遮挡了一下,珍惜地把碗里食物吃了。

花晚莲慢慢把当地菜肴介绍了一遍,比照杨泠澈的挑食范围,都按着旧习惯也同样给“杨泠浓”处理好夹到碗里。

然而,有一点不同了。

他以前并不换筷子。

花晚莲何尝不清楚,对一位初见的姑娘,即便是至交好友的双胞胎妹妹,这么做也实在大违常理,不合礼教。

但这恍惚是他的救命稻草。

五年不通音信,昨天望着杨泠澈毫不留恋的背影,他突然发现,在等待和寻找中,浑身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无形的细小伤口,密密麻麻地疼,心里的酸涩化作血珠渗出来,等察觉时已然浸满衣衫。

此时此刻,和心里那个人相像的身影、相同的血脉近得触手可及,他亟需借这个和往日相似的行为讨一丝安慰。

可终究改变不了她并不是他。安慰过后更感寂寞。

杨泠澈却始终垂着眼,不敢看花晚莲,生怕胸口发苦的情绪满溢。

这个熟悉的习惯,如今对象不是“杨泠澈”,以后也再不会是了。

为什么没有真的生成“杨泠浓”?

至少,这个名字属于他。

准未婚夫妻的第一顿饭,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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