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花晚莲准时赴约。汇膳酒家的迎客小二翘首盼望,望见了花公子身影立刻殷勤地上前招呼,引他到二楼包厢。
花晚莲走到门边,忽然愣怔——
桌前坐着一位妙龄女子,荷叶绿的衫裙衬得肤白胜雪,双唇红润,乌黑的秀发盖过耳垂,浓长睫毛下,明眸闪亮如星。
她正一手支肘斜托着腮,另一手长指拈了根筷子,在指间灵巧地转着玩,不知是否暗暗打着节奏,偶或敲击数下面前的茶杯沿,一派自得其乐的模样。
感觉到有人进房,女子抬头,对视间粲然一笑,面容甜美可爱,大方道:“花公子,早啊。”
花晚莲的心脏顷刻收紧了。
※
花晚莲十五岁那年,云衣楼接到了一张少年英雄帖。
最初的起因,是时年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江湖的大事——血光之灾降临如日中天的炼灯山庄,庄主及夫人惨遭杀害。
庄主夫妇二人正值壮年,威震武林的凤凰剑法双剑合一炉火纯青,珠联璧合独步天下,却毫无征兆地双双死于非命。
从名门正派到地痞流氓,所有能通消息的地方,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炼灯山庄,臆测案情、算计产业,以及最多的,等待两个遗孤的表现。
接掌庄主之位的,果然是当时年仅十六岁的长子苏慎盏。
他似乎毫不顾忌父母尸骨未寒,不日广发英雄帖,邀请武林前贤名宿参加继任典礼,并宣布,典礼后举行镇庄之宝雌雄双剑“凤求凰”中雄剑“凤”的继承披露大会。
这无疑给了全天下等瞧热闹的人下马威——炼灯山庄绝不会因此变故而衰落,依然非善与之辈。
待礼成,又出人意料地再发少年英雄帖,邀请江湖上后辈新秀赴山庄小住,届时还将举办雌剑“凰”的继承披露大会。
年轻庄主初现野心。
江湖上议论纷纷、褒贬不一的同时,各大门派、世家却都在暗中积极选拔适龄弟子里出挑的代表赴邀。这实在是少年人们各自闯出名堂前,联络同辈感情、建立人脉的大好机会。
云衣楼这边,出征的自然是花晚莲。
他接到帖子的时候没有立即提出异议,但他与苏慎盏年岁相仿,这时对方却以高出一等的姿态邀约,心里不免有几分抗拒,多少想推脱不去。可若因此与炼灯山庄交恶,显然也不是好主意,最终仍态度自若地应承下来。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充斥玄妙莫测的预感,似乎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在等着他,只是眼下还不明白。
带着这样复杂奇异的情绪,花晚莲动身出行。
那也是一个春天,路边迎春花开得奔放。
能提早结交炼灯山庄庄主本人,并观察同龄人实力,得到这大好机会不容易,相信没有多少人愿意错过。花晚莲估计道上会遇到不少同路人,而抵达目的地前所表现的品行更真实,因而他没坐马车,牵出自己从小养大的白马银荷,早几日便一人一骑慢悠悠地上了路,顺便散散心。
预料没有错,路上果然遇见了不少佩剑带刀、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花晚莲瞧一眼即认出都出自何门何派、功底如何,果然都是后起之辈中的佼佼者,不少显然已经互相招呼过,三三两两结成了同伴。
他们自然也窥伺花晚莲。花晚莲一旦现身,没人能忽视他洁白莲花般的清雅光华,进而认出正是云衣楼的少楼主。有这份幸运降临,不禁蠢蠢欲动,纷纷过来意图先混个脸熟。
花晚莲却觉得没一个看着顺眼的,无心与他们结识,有人靠近也只是温和地简单见礼,不再多寒暄。他身上自有一股威慑力,众人被他震慑,都不敢自讨没趣,打过招呼便远远走开。
这天行至郊外一处酒肆,花晚莲停下打尖。刚下马把银荷交给小二,便听旁边一桌正目中无人地大声聊天。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道:“苏慎盏不是定过娃娃亲吗?登了基就要娶他的小娘子了吧?我可听说那沈小姐是个大美人儿啊?”
旁边一个腆着肚子的嘿嘿笑:“他这年纪当上庄主,什么美人儿要不来啊?早早成亲给自己找个管家婆做什么?”
另一个獐头鼠目的舔了舔嘴唇:“听说苏慎盏的妹妹也是个美人啊!要我说,此行是个难得的机会,住在山庄中要是能勾搭上苏大小姐,小姑娘懂什么,弄到手娶回家……”
花晚莲哪能受得了这等猥琐谈话,极轻地皱了皱眉,忍不下去了。
然而尚未等他作反应,只听“叮”的一响,他立即循声转头,就见一人背对他们,少年模样的纤瘦身形,独坐隔壁桌旁,似是不知拿什么敲了一下碗沿。
花晚莲心中一动,就听少年开口道:“在下好言一句劝,至此折返,各回各家吧。”他音色清澈悦耳,语气诚恳殷切,“若上炼灯山庄真瞧了苏小姐和沈小姐一眼,下半辈子可就没眼珠子用啦!划不来的生意是不是?”
三人听得这话,勃然大怒,那胖子与獐子脸一提武器便要冲过来,却骤然被那香粉满身的拉住了。他盯着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又仔细瞧了瞧他手上的东西,勉强用克制的声音说:“阁下莫非,是沐易水阁的杨二公子?幸会、幸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位“杨二公子”摆摆手打断了:“不幸、不幸。”
那三人平日里嚣张惯了,从未被人如此羞辱,气得脸都涨红了,互相使个眼色,意思这边人多,任你沐易水阁再强又怎样,我们也不是好惹的,还真怕了你不成?把你拖到荒山埋了,饶是沐易水阁也找不着。
花晚莲不屑已极。他缓步走到少年桌边,客气地柔声道:“请问是否可以拼桌?”
站在近前,只见那人十五六岁模样,花晚莲猜测他和自己年纪相仿。他手里正转着的是一把扇子,轻盈翻飞如蝶舞,花晚莲看出扇骨乃是铜制,在他指间却轻如无物,可见功夫已颇为了得,但花晚莲居然难得冒出个不着调的念头——难怪刚才发出的声音那般清脆。
少年托着腮很无聊的样子,闻言抬起头来,刹那朝花晚莲粲然一笑,胜过明媚春光。
“阁下莫非是花晚莲花公子?”
他背后是郊外路边绵延的桃花林。桃花在春风中盛开了,连成浓艳的粉色云彩,春风拂过,沙沙声响,掀起漫天花瓣雨,却比不上眼前这青衫少年的半分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