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微微一惊。
他蓦地转头看向自家师兄。此刻少年正低眉坐着,霜花般的冷酷慢慢爬上云雀秀丽的眉宇,尽管嘴角还在上扬,却让人想到冬眠苏醒的刺猬,正一点一点地疏远着人世。
咝咝的风声穿过山中黄叶时,中也开口了。
“师兄,”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学刀有多久了?”
“一年。”答得却是若槻时广,“恭弥,不要摆出这么吓人的表情嘛,中也还小呢。”
云雀无精打采地撩起眼皮打量了中也一眼,哼笑了一声,“哇哦,我可没看出来你还有说漫才的本事。”言语间讽刺意味十足。
“……啊呀,这说得什么话,中也虽然有些早熟,毕竟年龄摆在那里,恭弥你不服不行的。”
眼见着乌发少年仍要开口反击,中也立即阻止道:“停!——我只有一个问题,话题是怎么偏到这儿的?还有,”停顿了片刻,他真心实意地注视着二人说:“我哪里少年老成了?”
院子里沉默了几秒。
谁都没想到,云雀恭弥倒是先笑出声的那个。
他凑近至橘发孩童身前,弯腰盯上那对蓝眸、有些坏心眼地笑了:“喂,说你是少年老成确实不对——说是被狸子附身后的精怪倒还差不多。”
“还有,不是说自己只有一个问题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前几天的淤青都好了?”
“区区一只狸子弄出来的伤,”云雀嗤笑了一声,“我还不至于无能到这个地步。”
话都说到这份上,中原中也要是还看不出对方在用激将法,那他这么多年的黑手党干部就算是白当了。
深吸了一口气并努力说服自己不能同小孩儿干架后,中也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不欺负只练了一年刀还遇到瓶颈的人——倒不如你听师父的,真歇一歇。。”
少年听了,淡眉淡眼地觑着一旁含笑的若槻时广,话却是对着中也问的:“他让我瞧瞧别的东西破除心障,你也觉得有道理么?”
“……谁知道呢。”中也兴致盎然地拿起僧人置于案边的圆头折扇,转身踱至院中开阔之地,站在一丛丛浸着露水的粟穗和芒草花中。满天红叶荡漾在天际一片又一片地轻飘飘落下,吹虫声如流水般啼鸣不绝。而此时此刻,在云雀视线的尽头,却仍旧只有那被扇子遮住半张脸的中原中也,那漂亮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孩子。
在少年极度放大的瞳孔里,中也看见了水银一般的残忍光亮。
他同样专注地凝视着那双海灰色眼眸,缓慢抬起玉腕,用一种高雅又风致宛转的姿势挽了个扇花,接着轻移舞腰,执着折扇的左手拂面一扬,如流风回雪,飘起原本凋零的落叶。
“且慢行,秋水潺潺,枫叶满地……”
吟唱着俳句,橘发的孩子翻转柔荑、莲步蹒跚,旋飞的留袖和服下摆盈满秋风,一时素尘里尽是蝴蝶般飞舞的红枫,让人一瞬间联想到怪谈里献舞天皇的玉藻前,同样具有摄人心魂的魔力。
微曲右膝,中也轻扬下颔,在最后一片红枫落尽前结束了舞蹈。随后他静止在这里,纤弱身姿犹如风中攒动的山椿。
“……迷兮复惘兮,吾志悯然却决然,法度无犹豫。”
吐露出最后一句歌词后,那双璀璨的蓝眼睛犹在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少年。
让我不要着急、放慢脚步……么。
云雀恭弥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
这便是彭格列未来的云守大人此生最漫长的一次对视,发生在一个无比平常的秋日,两小无猜的年纪。那时他抱着刀看向中原中也,平生第一次不想主动移开目光,只是一心一意地想:
这就是如此脆弱的,美丽之物啊。
“听说你是大世家里的公子哥,”半晌,中也挑起唇畔道说:“不至于连这些俳句的意思都弄错吧?”
“小儿科的问题,狸子。”云雀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才是金玉堆起来的那个,离家出走什么的,不是很符合你口中所说的世家么。”
中也不耐烦地“哈”了一声,说:“看我这么不顺眼就来打败我啊,歌舞伎也好刀法也好,我全都奉陪。”
“哦?”一直被忽略的若槻时广若有所思道:“中也赢了的话恭弥又如何呢?”
中原中也蹙眉,毫不犹豫道:“那就让他不许再浪费橘子了,也不许让我帮忙替他……呜!”
橘发孩童的话下一秒便被迫停止了。他充满怒意的瞪着掐住他一侧脸颊的少年,面上羞红一片。
俊美异常的乌发少年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微微松了松手下的力道。
“换一个。”他说:“我喂养自家的狸子没有问题,所以,”
云雀眯了眯眼,孤傲如一头离群的狼,他一字一顿道:“给、我、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