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带我下山去,带我去看看并盛町。”
最终,在那双海灰色的注视中败下阵来的橘发孩童沮丧地叹了口气,恹恹地如此答复道。
云雀恭弥听见后似乎满意了些,挑了挑眉后松开手,轻快地说了句“乖孩子”后就转身前往平日他们吃午饭的地方。僧人同样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路过檐下发呆的中也时牵住了小孩的手,拉着他往前院走去,同时僧人低头对他说:“我这可真是没想到恭弥这么想探究你的过去。”
“我也是。”中原中也咬了咬下唇,压抑着声调说:“他就是想知道我从哪儿来的……这家伙一直在拿那晚我说的谎话讽刺我,云雀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是离家出走后来到这儿的。”
说到这儿,橘发孩童长长地叹了口气:“……天知道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都能做出什么。”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什么都做。”若槻时广浑厚的声音中掺进了些许笑意,雪白的胡须在阳光飘起又落下:“不过中也,我敢说,恭弥毕竟还是一个好师兄的。”
老人一点儿也没说错——仅仅过了三天,云雀就提出了要带上自家师弟外出的要求,而在那之前,下山采买从来都是少年一个人的工作。他未拜师前始终在并盛生活,相比起年迈的僧人更熟悉杂务琐事,若槻时广对自己的弟子们倒也放心,只叮嘱一句“照顾好自己”便安然地目送二人离去。于是这两个加起来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分别背着大小竹筐下山,边边聊走去,不多时便到了河谷前。中也耳旁犹有湍急水流冲刷河中巨石的声音,他仰头望着岸上壁立着的危崖,突然开口问:
“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同意我下山呢?”
云雀前进的身影一顿,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回了句:“那你想怎么办,入冬了再下山挨冻?”
“……别给我绕弯子,”中也垂眸盯着地面。他的脸色不知为何异常苍白,衬得眉眼更加清晰,几乎堪称秀丽绝伦,“我的户籍甚至都还没定下来,而且所谓的比试根本没发生,你敢就这样把我放出来?”
云雀短暂地笑了一下,恍如昙花一现般惊艳,“哦,你是说这个。”他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因为我得带你去青屋订做你需要的和服和其他生活物品,不然你想一辈子睡长蕨穗?”
中原中也:“……你这不还是在避重就轻。”
“好吧,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若槻跟你说过我会是个好师兄的对吧?”云雀有些开心地眯起眼,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让我的狸子开心也是一个好师兄该做的事。”
他就这样高高兴兴地说着这种完全不合理的事,就好像没看到中原中也攥紧的拳头似的。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能打起来,蓝眸的小孩子只是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冷静地转移话题问道:“这事儿过了河再说。你打算怎么办?”
云雀恭弥答道:“你坐进我的竹筐就好了,河水并不深。”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你太瘦了。”
中原中也颇为意外地看了他几眼:“……光脚淌河会让你受寒的,而且我只是看着瘦。”
乌发少年显然懒得管这些。他一向如此,春夏秋踩着石头淌过去,冬天结冰了就踏过去,如今多了一个中原中也并不能让云雀改变什么,况且他很少感冒。所以在单膝跪下去后,他只是微微侧首,抬了抬自己的肩膀以示意男孩上来。
“好吧,”云雀听见对方有些严肃地对他说:“师兄,回来后我们可以比试至少一星期,如果你愿意的话。”
说罢,小小的孩子妥协一般钻进了少年背后的大竹筐里,同时怀里还紧紧抱着若槻时广给予的小竹筐,简直就如从竹子里取出的小辉夜姬般可爱迷人。随即少年轻松地站起来,将自己的鞋脱掉单手拎着,然后赤脚踏入了潺潺溪流。
而面对中原中也给出的“补偿”,云雀恭弥给出的回应是:
“有时候你还真挺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儿。”
过河后的路就好走多了,到山脚时已经能隐约看出房屋样式。中也抓着云雀的衣袖下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蓝眸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些民居。并盛町的家家户户临街一面都把房檐压得很低,门面也极狭窄,但从布帘向细看还是能隐约看见内院树木。古老而朴素的小镇,他如此下定义道。
街上的行人对他们这两个小孩儿的搭配组合十分好奇,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忍不住要上前搭话了,但奇怪的是他们一看见中也旁边的少年就立刻收回了好奇心,继续目不斜视地和二人擦肩而过。
“师兄,”中也侧目望着比他高出许多的少年,问道:“你当初也是在青屋订做的衣服被褥么?”
“不是,我自己带着行李去的。”云雀无比自然地将中也攥在袖子上的手握进了掌中,继而将其紧紧包裹住:“我没告诉你么?殊雁是我母亲的刀,若槻也同理。”
同理?难道云雀的意思是……
中也渐渐睁大了眼睛。
这一大一小最后站在了一间二层楼的屋子前。云雀率先松开中也的手走过去推开了门,随即回头做了个让对方跟上的动作。
小孩有些迟钝地抬脚走去,显然是还没从“若槻时广其实是云雀恭弥母亲的师父,而云雀恭弥其实是僧人徒孙”这一事实中缓过来,然而,就在踏入屋内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更为震撼的一幕——
他那亲爱的好师兄脸上迸发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冰冷笑容,邪气恐怖恍如恶魔,那把从不离身的殊雁则稳稳地横在一个与他有九分相似的男人颈上,稍有不慎就会血溅当场。这情形下中也毫不怀疑云雀下一秒就能杀了那人。
而对方却仅仅只是用右手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后语气轻柔道:
“长高了,恭弥。”
随即在少年愣神的一瞬间,男人迅速掏出腰后的袖珍手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出了一枪!
中也近乎是在同时向云雀扑了过去,子弹打碎了他们身后的一扇窗户。男人收起手枪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两人,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到流出了眼泪、笑到他不得不捂着自己的肚子。“天哪,”男人一边拭去眼泪一边问道:“恭弥,你到底是去学刀了还是去给我找了个儿媳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能拐来,真是……”
琢磨了一会儿后,男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于是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云雀一眼,拉长声音道:
“不折不扣的法外狂徒啊。”
中原中也:“……”
虽然他一眼就看出男人并没有伤害云雀的打算、以及就算没有自己少年也躲得过去,但毕竟他的这位师兄才九岁,远不到可以放心的年纪,所以他才关心则乱地加入了局面,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被误认为是女孩儿。
就算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云雀恭弥的父亲,也、绝、对、不、行!!
“哇哦,你瞎编故事的水准真是一如既往的差。”云雀拉着中原中也站了起来,此刻他已经没了刚才那副要吃人的德行,只是轻描淡写地对男人说:“你这次回来是族里同意了?还是偷溜出来的?”
“同意了。你好歹对你老爸有点信心,”男人耸耸肩,眼睛始终在往中原中也这边瞟,“下个月十号,你在道场赢我一次就可以摆脱继承人的名号,想干嘛就干嘛喽。”
“但愿。”少年敷衍了一声,随即弯腰低声吩咐中也,让他先自己去二楼挑样式自己随后就到,待橘发孩童安静地点了点头走上木梯后,云雀恭弥才收回了注视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他的父亲。
“你最好别去试探他,”凤眼少年锐利的目光投在了男人身上,“不然我可不想到时候给你收尸。”
这句话里的警告意味十足,是个人都能听明白云雀恭弥是在暗示中原中也的实力之高——然而,男人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等等……你说‘他’!?”对方骤然拔高了声音:“那孩子是个男孩儿?男的??”
此时此刻,二楼。
由于木板并不隔音,所以楼下人的动静中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当然,也包括这番逐渐走向离奇、最终偏移到他性别上的对话。
手指逐渐握紧了一旁的木扶手,无视了木头上不断蔓延开的裂纹,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眯起了眼。
啊啊、果然还是……
随着中也不断加深的力道,木梯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然后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甚至令楼下的父子两人不由得抬起头来。
而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云雀恭弥十分罕见地、露出了一个见了鬼似的表情。
前Mafia干部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手下还握着那截被硬生生掰下来的木头。他弯了弯眼,半个身子探出残缺的扶手,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有谁吓到你们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