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包恩最终没能悠闲地度过这个上午：就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刹那，一旁休息的六道骸已若有所觉地看了过来。
至于为什么此时此刻里包恩是和这人待在一起——嘛，属实是说来话长。六道骸当初同中原中也回来后便一直在地下室活动，原本想等诸多风波过去再现身人前，不过他这些年一直被人监||禁，体质不知比普通人差了多少。里包恩呢，说是沢田纲吉的家庭教师，其实称他为整个彭格列十世的家庭教师也不为过，雾之守护者如此瘦弱显然也不在这个完美主义者的计划里，左右沢田纲吉那边也是时候该培养独立能力了，里包恩干脆决定先留在日本帮助六道骸提升实力，过段日子再飞回西西里岛那边。
啧。同六道骸对视一眼后，杀手先生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心道：就知道不能低估中原中也这小子的影响力。
……不过，也难说这不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按了按帽檐，里包恩率先打破了沉默，“是中也打来的。”他转头道：“你想和我说说他吗？”
不想。紫发男子相当干脆利落地回复道。但迟疑片刻，他又补充说：没什么好说的。
里包恩“啊”了一声，仿佛是有些惊讶：中也他曾经说过那种话，我还以为你们对彼此不同。
六道骸古怪地瞥他一眼，开口道：……阿尔克巴雷诺。他的语气很平和：就算真有所谓的端倪，他也不会在你面前说出来。
里包恩不理会这话，自顾自说道：“那时候我问他，你就这么高兴么。他说是，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一个幼稚的理由——自此之后，这世上的风光好物，总算也可以让你亲自去看了。”
“他就是因为这个在高兴。仅此而已。”
语毕，至此是良久的沉默。
里包恩盯了对面人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那时抬眼看他，感觉这人等待刀尖已经太久。”他漆黑的眼睛如古井无波，“玛蒙说‘他早晚会成为封印恐惧的完美化身。’我相信这也是真话；不如说每一个幻术师碰见中也后的反应都很有趣，六道，如果可以，讲讲你的看法吧。”
对方抬头望向天花板，皱了皱眉头说：“……我的看法是，他这人生还真荒诞。这一生不管那家伙最后拥有怎样的力量，如果修复不了那个漏洞，最后也只是晚死几年而已；最糟的是任何术士都能看见这一点，他简直没的掩饰。”
“那么，他就必须也学习幻术来对抗这种洞穿。”里包恩直视六道骸，狭长眼眸内有锋利锐光一闪而逝：“雨和雾两种属性并非不能相通；唯有如此他才能避免有一天死在术士手上。”
六道骸微微垂眼，浓密的长睫毛遮住了那双异瞳。这阵沉默大概是同意的意思，因此中原中也在未来的出差途中就此多了一项家庭作业；每当他为六道骸的严苛而感到头疼时都会去找云雀恭弥抱怨，不过唯独这件事上连云雀也持专||制主义，就此小少年彻底失去后援，然后他叹气，嘟囔说好吧好吧，那么至少我以后得再找到一个A级以上的雾属性戒指，当然，这是个合理的要求，六道骸也说，如果有合适的，那么也许这对他控制幻术会有益。
不过这枚合适的戒指显然不那么容易被找到。中原中也在意大利头几年一直在追查透明火焰相关事宜，但是因进展缓慢，他不得不听从沢田家光的指示先将其放下。而直至他十八岁承袭了大阪的歌舞伎座时，期望中那能够适配他火焰的第二枚戒指，始终都没有出现。
“且放宽心吧，我的小先生，”沢田纲吉对打来电话的中原中也如此调侃道，语调温和，“越是高烧的病人越急着痛饮冰水。你现在倒真像是一股脑上头了。”
“我要是真上头，现在就应该杀去黑市的拍卖会里硬抢然后扬长而去，最后只把烂摊子扔给你一个人处理。”中原中也牙尖嘴利，回话倒是很快。棕发青年在那边笑出了声，一旁的里包恩直接给他来了一记爆栗，在战火波及到自己之前，中也选择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其实彭格列的boss以前相当孩子气，听他上句话就知道他下句要说什么。现在他也才二十出头，只言片语间却叫人看不出半点心思，也不晓得这几年是怎么才过来的。不过任谁怎样忌惮这位年轻的教父，大概也想不到他私下这一副笑吟吟打趣人的场景。甚至因为中原中也一个门外顾问的人往总部跑得太勤了些，部下不敢轻视，又因他年纪轻，所以统一客客气气地叫小先生——这名号就是这么草率地定下来的。
那些曾同他一样、坐在谈判桌两头的人也愿意这样称呼他。大概这孩子天生有一些巧妙的魅力，如果他愿意，让你退后一步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大多时候对于这种浅淡的迷恋，我们都能列举出个一二三四来：因为他美、因为他聪明、因为他心肠柔软……但是这些在中原中也身上都行不通，对他升起的短暂感情有时甚至会占据你整个灵魂。这往往使得谈判的另一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见他第二面。“远离一切危险因素。”如此而已。
而同样令若槻时广欣慰的是，只这七八年的功夫，中原中也倒真练就了一声人人叫好的精湛技艺。成人礼演出那天他还特地赶了去看，云雀恭弥因为太忙无法出席，便将作为贺礼的中振袖交给僧人来代为转送。那衣服正面是华然的紫，背上绣着一只风姿卓然的白孔雀，铁线蕨与扶桑花在腰侧交织着簇拥，琉璃珠子顺着袖口垂下来珰珰响。当然这样看还不觉有什么，只是单纯地认为美，待中原中也穿上才真正显现它的力量来……莹莹如有净光，像月亮的光晕。
其实细说起来，这孩子的个子这几年看着好像没再长，只是五官轮廓更加清晰、堪堪称得上艳丽罢了。不过若不是今天这场照面，想必若槻还不肯信中原中也已长大的事实，只一味还把他当孩子对待。毕竟这片做长者的拳拳慈爱之情，是怎么也改不了的吧。
那次演出，看着台上少年的一颦一笑，他竟在不觉间眼眶湿润，老泪纵横。
成名带来荣光，与之相对的也需付出代价。最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演出后他为着躲避乌泱泱的记者，连身上厚重的演出服都没脱就坐上了彭格列的专车。那司机技术倒很好，一眨眼的功夫就甩掉了不少镜头的抓拍，小歌舞伎这才得以放心地探出窗外去享受这场海边落日。前排的司机看见后乐了一声，揶揄道：“中也小先生，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中原中也暗暗咬牙，没好气地回道：“闭嘴吧雨守大人，好心情都被你糟践没了。”
于是伪装成司机的山本武耸耸肩微笑，左手变魔术般扔给了后座一条围巾，约莫是因为从镜子里看到了中也行动间单衣领口微露的颈窝和精致锁骨。黑发青年执着方向盘的手修长有力，指端细长，骨节秀美，就算只是单手开车也显得赏心悦目。他们在四野的风中冲向有光的尽头。海浪声遥遥响起又不时消失，晚霞是一层层被压平的颜料，僵硬的浅紫绛黄中掩着一抹红。山本武瞥向后视镜，看见那颗埋在围巾里的小脑袋上笑眼弯弯如月钩，一团孩子气的欢喜，叫人想起剧毒的盈盈花蕊，一不留神就容易使人上瘾、反反复复地被其魇醒——此时若不抽身离去，日后恐有性命之忧。
可是怎么办呢，山本想，我心甘情愿。
男人微笑。反手打了个急转弯，看后座的小家伙因为措手不及而微微吃惊的表情，中也的蓝眼睛里明晃晃写着要杀人，山本觉得这真是有趣，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中原中也已经凭借他灵活的体术跃了过来，坐在副驾驶上要扯他耳朵撒气。橘发少年凑近他，轻颤的呼吸蝴蝶般落在他耳畔，他抬起指尖，恐吓似地比划了几下，不过正如山本武预想的一样，中也什么也没做就收回了手。“就饶你一回。”他佯装生气说：“再有下次就等着吧。”
山本武看着他，蓦地感觉心里被击中了一小块；随即男人有些愉悦地笑了。
“你啊，”半晌，他捏捏那人的脸颊：“忘系安全带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