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中原中也知道彭格列至今没发动人手,应是有暗招的。
但他也说不好这暗招什么样子。彭格列这些年在转型期,政界人物接触了不少,只等新的影子大臣一上位便万事无忧,这会子要是大张旗鼓地找人去,倒怕那位大臣信不过他们,反过来坏了大事。所以到头来,此刻身在敌营的中原中也竟连一个消息都传不过去;这种事说给港口Mafia的人听都是会被揍一顿说造谣干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地步。现在倒好,万事成真。
他估摸着伽卡菲斯——哦,或者说川平?无所谓了,都是一个人。是他将他于百慕达手底下劫了过来,出于不想让他死的缘故。至于为什么不让他死、却非要扣下他,那可能是他还有些别的用处罢;唉,总是搞不懂的,且先走一步看一步,要能把夜之炎的事传过去,那才好呢。
这男孩轻敲桌子的声音不大,却还是引得身披羽织的男人频频回头;伽卡菲斯吹了一口热茶,说:“宽心些吧,想多了可掉头发的。”
中也头也不回,只问:“穿这么厚还喝热茶,大夏天的,你体寒?”
伽卡菲斯把茶盏重重一放,“你现在有命在这里和我斗嘴,却不知道谁做了你的替死鬼呢。”他漠声道:“竟不知彭格列外交官的脑子只是个摆设。”
中原中也听了这话倒转头笑了,他的蓝眼睛里闪着痛苦和狂热的光,那眼神就像长矛一般刺中了对方。少年露齿一笑,声腔中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直说。什么人当了替死鬼我早都想过一遍了,便是外头因为我折了百八十个人进去,你——你当我这条命多干净,这之前,没人给我挣过命么。”
伽卡菲斯稍感意外,片刻后才坦诚道:“只有一个人。”
一种疼痛从骨头里钻了出来。中原中也霍然起身,沉甸甸的心里那个怀疑的念头再一次冒头了。过去那么多天他都不敢细想,他不能细想。
……白兰·杰索。
他的信友,他的蝴蝶,一个正青春、爱吃棉花糖的大学生。
他已知道他的死讯了吗?两千多日日夜夜,半个大洋的距离,异国夜晚的夏日大三角,他对他说过蝴蝶是长寿的寓意,他抛给他一瓶樱桃汁,他们互相说再见……这话好灵验。
他们俩也真的再相见了很多年。
长久的沉默中,中原中也低着头,而伽卡菲斯只是问:
“多年前你们跨越时间相见过啊。在那短的可怜的五分钟后,你的朋友,他有回来吗?”
阿布纳耶玛塔教堂是白兰最后出现的地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在结束时间旅行后突然消失,只有伽卡菲斯在抚摸教堂粗糙的岩壁时惊觉上面吸附着灵魂蒸腾的温度,“他成了没有意识的炎块,能夺取人的生命之焰,所以是最合适的杀人机器。”男人还说,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白兰带走了他,是出于想要毁灭世界的目的。
中原中也说:“死了多少人?“
伽卡菲斯答:“那一边,没有人活下来”
他还没停下,下个世界,下下个世界……他停不下了。
中原中也,你只有杀死他这一条路可以走。给他个痛快,也给你自己一条活路罢。
风吹起院中紫薇枝丫,温柔的涟漪在空中散开,中原中也静坐在窗旁看着,想起了那人的紫色眼睛。
并盛见的一面里,他的手滚烫,他摸着了,便问白兰为什么发烧了还来,嘱托他注意身体,他这位来自未来的朋友是怎样含笑地应和了,又是怎么在教堂里消失的?
时间之神原来偏爱这样处理不遵从祂规则的罪犯:教那人过去,再全须全尾地回来,然后是发热、蒸烤灵魂,不算死也不算生,只算得上是只猎奇的怪物。
于是,就连最全能的先知也料不到掌管时间的神竟然这般酷烈,以至行举只稍有不慎,来者竟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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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二十分钟后,中原中也终于弄清楚了一切他想知道的,并约定在真正抵达另一个世界前伽卡菲斯要在淹没了他青春睡眠的血海当中免于他失控。(“我很意外您居然还承担着这么重大的责任,”对方讥诮地补充道,“而这一切又这么摇摇欲坠。”)接着在将这些日子中所收到的一切信息整理为信函后,中原中也同伽卡菲斯一起离开了并盛。次日晌午,一平仍按照习惯前往乐乐轩,早早守候在那里的店员则恭敬地递给了她一封信;寄信人处的名字正是前几天让她落泪的那人。
彭格列的门外顾问几乎要因这一封信上下大乱,但奇怪的是首领却好似早有预料,沢田纲吉和他的家庭教师在电话中交流想法,语气有些惆怅:“中也君真的为你们带来了解咒的希望吗?”
里包恩短促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了信纸的开头上,“致里包恩,和其他阿尔克巴雷诺”——信里有些东西是决对不能公布于首领与其他家族守护者面前的,也许这才是中原中也决定把这封信的收件人定为自己的原因,里包恩猜。
“等中也回来的时候,大概能看见我七八岁的样子吧,”里包恩平淡道,“解咒后的身体生长速度会加快,等赶上了接受诅咒的那个年龄才会正常起来。”
沢田纲吉回道:“那很好啊。”
这次就连里包恩也不能装作没有听出对方情绪了。杀手很深地叹了口气,耳旁又一次浮现出中原中也的声音: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的尸体只许你来收殓;在此之前,你不会有死亡的机会。
略显单薄的黑白色彩与男孩浅淡清晰的眉眼在里包恩脑海中不断闪回,曾经被视作戏言的承诺真的实现了啊。中原中也截断了他死亡的可能,却又冥冥之中让自己逼近了前半句。
他不愿意彭格列的整个权利机构都倾斜于一人——他早在昔日沢田纲吉的大空首领战上目睹了一切蛛丝马迹,他早知道中原中也如果死了、一去不回了会怎么样,但是。
里包恩挂断了电话。
但是这个太年轻的人……事情发生得太离奇,如果中原中也信中所述句句为真,那么就好像这个人生来就是被劫数缠身、生来就是被推着走过去的,这么多爱着他的人一步一步将他牵进唯一的结局里,情债被以命相还了吗?——该以命相还吗?
这种荒谬的戏剧,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发生了那么多次啊,却唯有这一次,他也成为了演员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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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下起雨了,大阪的歌舞伎座内排了新剧目,观众们逐一安静落座,即将目睹故事里所有的纠葛;夙命的纠葛。
歌舞伎戏剧一旦出现毫无缘由的大团圆结局就太烂俗了,可是如果坐在下方的你也曾经注视过那个孩子的话,请一定要认真看完这些被称之为烂俗的演出哦。
……而原因那么简单。
就算是在舞台上欢笑的一个拥抱,
也是那孩子一生都不曾得到的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