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来临时中原中也与伽卡菲斯站在埃塞俄比亚的土地上:满目的黄褐色甚至要把观看者过去所有关于颜色的想象都击垮,风沙带着一种狂热的逼迫感,卷携荆棘草和长蛇的原始气息扑面而来。他们的步子越来越慢,冷夜间星星翻转消失,中原中也奇异地被吸引了似的伸手去抓,好像星星也是风沙的一部分,这个生长着青春的骨骼与秀丽面庞的少年抬起头,突然道:“非我不可?”
伽卡菲斯说:“是。”
中也于是微微偏头。想:不知道世上有几多倒影,所以世上有一千兆的白兰、一千兆的你,一千兆所有我认得的人,可我却只有一个我。
此世之延伸概如恒河沙数,铁律却只禁止两个同位体同时存在。所以不同于十年火箭筒在时间纵度上的跨越,横向的穿梭则困难重重,目前应该还没有置换异世同位体的办法——这样说来,由唯一能跨越婆娑世界的我去杀了白兰,竟成了唯一可行的办法么……?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了口。“喔,‘唯一的办法’。”男人重复咀嚼着少年的定义,“你这么想也不错;若不是因为我需要你活着,百慕达又何须伤了你师兄做这一局?引你上钩就是引我上钩……他们想亲手杀了我,已经想的太久了罢。”
眼见对面的中原中也因提到了他师兄而遽然失色,这位已数不清存在了多久的大人物嗤笑一声,语气轻快:
“这么看着我作什么?你也是怪物,你是连镜中倒影都不曾有的怪物。”伽卡菲斯拍拍手,语含讥诮,“——你来做地狱的引路人,这事儿再合适不过了;有谁会不欣然前往呢?”
中原中也背过身去,望着星野的时候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一场异国之旅;如今他还站在同一颗星子下,可无论是那些与他厮杀的敌人也好、会深夜打来电话的师兄也好,都已确凿地,不会再来了。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已经出走了太多年,且从来没有回来。
少年闭目,复又睁开。还有最后的疑点。
中原中也偏头问:“百慕达也知道平行时空……?”不然缘何敲定了他就一定能引出身负重任的伽卡菲斯。
“被带走的白兰·杰索正是由那边的复仇者监狱看守,”伽卡菲斯转动了一下他的美杜莎指环,“同位体间的消息共享比跨时空大变活人简单的多。夜之炎做到这个也很正常。”
这孩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话中的厌恶,于是他同样语气不善地回击道:
“是么,你想我去杀了他,可是你的表情却好像只是在销毁一个大规模兵器一样——伽卡菲斯,你真是我见过最消极、最无为的人,如果你还算得上是一个人的话。”
“他就是兵器!”伽卡菲斯厉声道:“只要他还在另一个白兰手里一天,所有人就都会死。所有世界也都会坍塌——”
中原中也霍然走近他,直视着男人的眼睛。那神情就像一个行人打定主意顶着雨或冒着雪去赴约、却被频频阻挠似的,充斥着反抗与怒火:
“你在乎吗?我问你,难道这事情里的所有人在乎这些吗?复仇者活着只为找你偿命,白兰并不是自愿变成了凶器,就连我、也是个注定早死的短命鬼,此刻性命垂危撒手不管了又能如何?伽卡菲斯,你根本没有百慕达说的那么无所不能,你若是真不想看着一切成灰,就该在遇见我之后就告诉我所有事,而不是、而不是白白地拖了这么久!
你无非是个怯夫——为什么比起送我离开、你先做的反而是隐匿行踪?为了躲避复仇者的追查连彭格列也不放心,还是说,”讲到这里,他开始冷笑了,“其实你也是真的对百慕达他们心中有愧。”
愧疚?伽卡菲斯却一味哂笑:原来你只能想到这个,可惜我没有这东西。你现在若是回头瞧一瞧,或许才会明白什么是愧疚。
疏远的沙丘上立着孤单单一个影子,一个天与水都会记得的影子。看清来者的一刹那,中原中也宛如手脚灌铅般踉跄了。在寂静的夜和寂静的少年之间,野蜥蜴在犹豫逡巡,只有风荡过来的声音还响着。像一个催促。
“……彭格列也想到了要摸索白兰的踪迹,原来这就是后手。”他喃喃道:“来的居然是师兄么。”
“你——哭了?”
伽卡菲斯惊奇地侧过了头,像是要透过他的泪水取一条捷径通向他。可是少年的眼睛紧闭着,就像壳一张开就要渗出液体的蛤蜊一样;如此顽固的坚持。
“走。”中原中也终于开口,轻声说:
“快点儿走。”
雾属性火焰眷恋地缠绕上他的食指,骨残像指环光芒大盛;十四年来,这是唯一一次他向云雀恭弥祭出杀招。
却不是为了击溃谁。无论别人相不相信,这的确是一个太私人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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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有烈风大作,崩山碎石,那人却不在风中;
风后地震,那人却不在其中;
地震后有火,那人也不在火中。
有声音由远及近——犹如跨过了所有的海才降临的那声音,带来了全世界的风的呼唤与祝福。在一切嘈杂之中,那声音响彻流云,雷暴,大火;那声音,一定是中原中也轻而缓的叹息:
“如果我不曾拥有你,师兄,我该有多寂寞啊。”
“曾经被世人传说的东西,我也算是尝过了吗?”
“我不想同你告别。有你在这里,去路再远我也能回来。”
……
我将启程。
你一定要保重。
大约过了十秒左右,再没有别的声音响起,云雀恭弥于是不再找寻,他就这样停在破碎的土地上,默然闭上眼。
间或有滑过天际的闪电为他的脸蒙上阴影,在这阴影下,就连飞沙走石都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就好像在滚滚雷声里、在那道细微的声音下,他已受到了圣火般的耀耀恩典,也消亡于尘世一切无主的离苦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