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丹写了一篇字，又与庾昭明论了一回书，还未谈完，团圆脸上带笑，走了进来，躬身道：“禀殿下，广耀门传来消息，宴会结束了，小娘子们此刻正要出宫门。”

虢丹一听，笑向庾昭明道：“既然如此，我这就走了。叨扰了半日，还请殿下莫怪。”

庾昭明起身，说：“我送你出去。”

“殿下是怕我不认得路吗？还是迫不及待要赶我走？”虢丹笑着拦住。

这话实在说得促狭，庾昭明终于摇头失笑。

看着他脸上的笑，虢丹心中莫名涌起一种酸楚，她垂眸一笑，随即道：“那我走了。”

庾昭明点头，虢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看着虢丹的背影消失，庾昭明转身，向后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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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门前，虢丹见到了堂妹虢璃。见妹妹脸上有笑，她放下了心，随即看向其他女郎，然后，她看到了博彤。

博彤一身红衣，走在最后。一场宴会，让原本不认识的女郎也可以挽臂同行，只有博彤，独自一人走在最后。她仿佛并不觉得这样的独行有什么不妥，神色沉静，步履从容。

虢丹觉得博彤给人的感觉很有些奇特，明明张扬而骄矜，偶尔又有一种沉静，仿佛沙碛地里一场又一场的飞沙，明明肆虐暴躁，劈头盖脸，却又在某个不期而遇的时刻，引来一场暴雨。

虢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博彤走在人群之后，回忆着宴会之上庆亲王的种种神色，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去。她看到了那位虢小娘子。东宫门前，她曾与庾昭明站在一处，劝自己带着安媛去东宫暂歇。

她看着她，轻轻颔首。

出了宫门，十位女郎分别登车而去。博彤坐车回到丞相府，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姑姑。

“如何？定下来了么？”博夫人问。

博彤摇头说没有，“阿姐说要过几日才能确定。”一场宴会，让人不免避免的有些疲惫。

博夫人误解了这种疲累，以为博彤失去了耐心，虽然她自己也焦心，却劝道：“宫中做事一向自有章程。等几日就等几日，放心，最终人选肯定是你。”

博彤并不是担心结果，而是，“今日在宴会上，我看庆亲王对这件事似乎十分冷淡。”

原来是担心这个，博夫人放下心来：“你管他是不是冷淡？你能嫁给他，你们能够成亲，这才是重点，其他的，不要放在心上。”

以博彤现在的年纪而言，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洒脱，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博彤没有说话。

博夫人见状有些好笑：年轻人哪，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摆在脸上。她笑着搂住侄女的肩膀，低声道：“你放心，等你们成了婚，姑姑自然会教你法子去拢住他的心。”

博彤一愣，脸上随即一红：“姑姑！”

博夫人掩扇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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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们退去后，博王后，唐太妃和庆亲王三人漫步向长春宫走去。

“今日的宴会，太妃觉得还满意吗？”博王后问。

“满意！多谢王后费心。”唐太妃笑道。

“太妃客气。只要能为庆王弟选到心仪的王妃，费点心也不算什么。”

这个时候，庆亲王应该说些什么，但他走在母亲身后，一言不发。老太妃于是替儿子打了个圆场：“大王和王后的一片苦心，我和庆王都铭感于心，不敢忘怀。只是庆王和我一样，都是拙嘴笨腮之人，不擅言辞，还请王后见谅。”

博王后微微一笑：“您过谦了。”

眼见走出了灵囿，老太妃停下脚步，请王后留步：“王后也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罢，我自己回宫。这么多人跟着，又有庆王在，不碍的。”

博王后慢慢停下脚步：“那我就不送了。”

“不用送，王后请回罢。”

博王后于是向庆亲王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庆亲王拱手一礼，恭送王后鸾驾。

王后走远后，庆亲王上前扶住母亲，母子二人向长春宫而去，侍从们远远缀在后面，让母子二人说话。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既已想明白，为何又摆出这副模样？”唐太妃低声问。

庆亲王没有说话。宫道寂静，竟有寥落之感。

“你心中定下来了么？”老太妃又问。

“不急。”庆亲王终于说。

老太妃怎么可能不急？“事已至此，难道你还想拖下去？”

庆亲王终于笑了：“母亲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不选，还是担心我选错了人？”

很多时候，老太妃都觉得自己和儿子的沟通很费力，可她已经年老，儿子也早已长成，她早就无力争吵，只能自顾自地说自己想说的话：

“今日种种安排，你也看到了。王后做到这一步，已是颇为体谅和公正，你不要钻牛角尖。”

庆亲王笑意收敛，他不再说话，只是扶着母亲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晚间，高昌王手持书卷，偶然抬头，见博王后坐在灯下，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放下书，走过去站在博王后身前，伸出手，问：“怎么了，悒悒不乐的模样？今日的宴会办得不好么？”

博王后抬头，勉强笑了笑，将手放入丈夫掌中，然后站了起来。“办的很好，老太妃很满意。”说着，她扶高昌王坐下。

“既然老太妃满意，那就是庆弟不满意？”

博王后不能凭空给人捏造罪名，“庆王弟也满意，只是，”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庆王弟似乎对最终人选尚有迟疑。”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得委婉，但高昌王不以为意，他拉过博王后，让她坐下，轻轻拍了拍手背，淡淡道：“你放心，他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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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亲王确实很快就想明白了。宴会结束后，他出宫坐车回家。在府门前下车，登阶前却忽然顿住脚步，抬眼看去。

亲王府邸，端的气派。

他的目光扫过红漆铜钉，一直看向那块庆王府的牌匾，他久久看着，门子在大门两侧排列，屏气凝息，王府长史陪立于阶下，虽不知亲王在看什么，却躬身而立，不做声响。

庆亲王看了很久。人有的时候需要这么回头看一看，看一看自己这一路的收获，想一想这收获的来之不易。这可以让人清醒，让人冷静。

他收回目光，向府门走去。王府大门厚重而鲜艳，在夕阳中折射出一片金红交织，如雾气一般的光影，这光影敞开了怀抱，并迅速将人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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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庆亲王再次入宫，在高盛宫侧殿书房，见到了高昌王。

高昌王见到他很高兴：“终于来见我了。怎么，考虑这么久，是连侧妃人选一并想好了？”

庆亲王无奈一笑：“王兄这是打趣我。臣弟闲云野鹤惯了，娶一位正妃足矣，若再娶侧妃，臣弟实在无力招架。”

这话高昌王不爱听：“自堕志气！多一两个侧妃而已，怎么就无力招架？”

庆亲王摇头一笑。

“说话！”高昌王说。

庆亲王仍然摇头：“若想要臣弟说话，大王需得先答应饶恕臣弟妄言之罪，不然臣弟不敢说。”

“可是作怪！”高昌王斥道，然而终究被勾起了兴趣，“你说罢，我绝不怪罪。”

庆亲王于是合上扇子，莞尔一笑：“臣弟觉得，侧妃多了无力招架一事，王兄该深有体会，毕竟，”他下巴微微朝前点了点，“王后可是在后殿居住了多年。”

他的意思是说，博王后正是为了盯紧高昌王不让往后宫去，才一直住在后殿。

“胡说！”高昌王笑骂道，“王后最是胸怀宽广，岂是你想的善妒好嫉之人？”

话虽如此，高昌王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看着王兄脸上的笑，庆亲王垂眸，淡淡一笑。

“好了，说吧，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庆亲王静静坐着，说：“臣弟确实有一事想请王兄帮忙。”

他看向王兄，拱手道：“为我成亲之事，王兄记挂，王后操持，臣弟铭感于心，不能忘怀。所选出的十名女郎，容色动人，秀逸绝伦，其中，博小娘子尤其姿容绝色，让人见之难忘。臣弟若能娶她为妻，实属有幸。”

高昌王微微一笑：“本就是为你选的，既然喜欢，本王今日就下旨，令她嫁与你为妻。”

庆亲王拱手一礼：“王兄美意，臣弟没齿难忘。只是臣弟心中还有一事，颇为踌躇，不知该不该说。”

“说。”

庆亲王腼腆一笑：“王兄知道，我自幼性格就有些古怪，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未成婚。此番见了博小娘子，倒真勾起了几分成家之念。只是臣弟自知秉性，博小娘子又年轻，若仓促成婚，磨合不及，恐生龃龉。若彼此伤心，终成怨侣，则实非我所愿。因此臣弟想请王兄与王后说一说，能否让我与博小娘子多多相处，磨合之后，再行成婚？”

“原来如此。”高昌王沉吟一时，说：“按制，亲王成婚，原本就需要时日筹备。婚礼筹备期间，你自可邀请博彤，二人多多相处，如此并行不悖，不算难为。”

话说得当然不错，只是，“臣弟所想，是在我二人磨合之后，再行筹备婚礼。”

闻言高昌王静静看向庆亲王，说：“庆弟，婚嫁之事，向来是人生大事，尤其事关女子名声、颜面。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我身为男子，实在该警醒惕厉。”

庆亲王闻言起身，拱手正色道：“多谢王兄提点。王兄放心，臣弟正是因为有此顾虑，才提出这个请求。还请王兄成全。”

高昌王不再说话，过一时，点头道：“好，我会替你向王后关说。”

“谢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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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了一时，庆亲王起身告辞，在高盛宫门外，见到了庾昭明。

庾昭明受召前来回禀白山北道会盟之事的进展，见到庆亲王，行了一礼。

“大王在里面，你进去罢。”庆亲王说。

庾昭明点头，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向庆亲王道喜：“采选之事听闻已经结束，侄儿恭喜王叔。”

庆亲王笑了笑。

“不知王叔选定了哪家女郎？”

“过两日你就知道了，是常平伯府的博小娘子。”庆亲王说。

庾昭明闻言一愣，口里道：“那就恭喜王叔了。”

一声声恭喜，倒仿佛真是他自己选了博彤。庆亲王笑了笑，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转身离去。

庆亲王已经走远，庾昭明看着他的身影，站着没动。大监走过来，躬身道：“大王子，大王在等您。”

庾昭明回过神来，他收回目光，转身向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