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向来不信鬼神,供奉的都是列祖列宗。”孟子谦说道。
“只是,自从我爹爹尸骨无存的消息传来,我阿娘就不信这些了。说的不好听些,有点儿......疯疯癫癫的。走火入魔般什么都供着,求的无非就是我与大哥两兄弟平安。”
“我大哥身子弱,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阿娘就更加的害怕。”
“直到诚虔大师云游而来,每日开解阿娘,二房的日子竟真的渐渐缓了过来。”
“所以,当初大师提出要去那个假神庙求一个人的时候,我阿娘为了大哥的病也就同意了。”
孟子谦看向方木然的眼神莫名真挚,“大师说你不属于这里,但是又命至于此。”
“你那里是怎样的?”
方木然沉默,“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了这里几个月,她也算有了一些见识,京城的繁华,村镇的质朴,还有各种人心的莫测。
如此细想来,方木然不觉得和自己的时代有任何的差别。
孟子谦没再多问,只当是方木然不肯多说。
俩人从船头走到船尾,又从船尾走到船头,老曹他们已经散了,船头空无一人。
方木然和孟子谦二人又在船头站了一会。
月朗星稀,微风徐徐。
吹了会风,方木然看着晴空开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是个极其普通的人,按部就班的走着被规划好的人生。”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乘着时代的东风,却无法反哺。”
“其实来到这里,我的专业才是第一次真正的派上用场,之前我所有的知识都只是理论上的,我没日没夜的写论文写课题,但真要是把我扔到临床上,只怕连个大专生都不如。”
方木然这番话说的轻轻柔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孟子谦只能顺着风传来的微声隐约听个大概,但是更多的一些词听的不明白。
时代的东风...论文...课题...临床...大专生。
孟子谦一头雾水,只是有一点他是明确的,“你有些太过悲观了,为什么不去想想好的地方?比如说你将我大哥的病治好了,还得到了欧阳先生的夸奖,你为商队准备了那么多的防虫药粉,治了葛大娘的腿,也带着茴香越来越好......”
“方姑娘,你很厉害。”
方木然轻声笑了出来,深呼一口气,似是要将胸中浊气全都排出一般。
良久,认真的看着孟子谦,“谢谢。”
孟子谦不语,眼角微微下压,嘴角弯起。
次日一早,方木然刚来小厨房,就看到茴香已经熬上药了。
在一旁支了两个小碳炉,一壶是老曹他们的,一壶是葛大娘的。
茴香指了指那边一个盆,“方姑娘,我按着你的方子把我娘的膏药也调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又指了指另一个盆,“那边是备好的药水,我阿娘检查过了,说是能用。”
方木然未免有些惊叹,“你,你这都弄好了?你几点起来的?”
茴香笑笑,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劲儿,“我这么聪明,又有小昭姐姐帮忙,自然是费不了多久。”
说完还是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小昭,小昭知道她的心思,无非是怕方木然不让她在做这些了,才说的轻松些。
小昭顺着她的话头,“是啊,茴香不仅聪慧,手还麻利,我也就帮着挑挑药,打打粉。”
说着拎出来好几盆药粉,“有几个闲着的船工大哥,见我们打粉,就说出力的活他们擅长,直接抢了过去,这些够用好几天的了。”
方木然看了看,不止好几天呢,葛大娘的腿两天换一次药,这些估摸着能用小半个月。
小厨房里烟雾弥漫,大家都在灶前忙碌着,晨光斜斜的照射进来,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做饭这种事情,方木然向来是搭不上收的,只能帮忙端端菜这样子。
只是今日饭菜上桌都有一阵子了,都不见有人来。
“怎么回事,昨夜吃饭的时候都来抢饭碗,今天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小昭甚至跑出去看看走廊,空空荡荡,不像是有人来的样子。
“去船底看看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方木然提议。
为了方便工作,船工的住处统一都在船底,船舱则是方木然他们在住。
由孟子谦带路,方木然跟在后面,才下了几个阶梯,那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便袭来。
还不是那种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轻微的悠悠然轻飘飘的感觉。
注意到方木然停下,孟子谦说道,“船上是这样的,许是之前一直在上面,有事忙着,感觉不到。”
孟子谦抬脚绕到方木然的身后,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到了船工们的住处,就见他们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皱着眉头,有的还在不停的拍着额头。
船底没有窗,昏暗一片,到处弥漫着一股子捂巴味儿。
床上几人见到方木然来,立即拉拉衣服坐了起来。
独眼看着方木然眼睛一亮,“哎呀,方郎中,你竟亲自来了。”
“这几个人说是头晕得很,没胃口吃饭,这下了班就直接躺这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不去找方郎中来看?”孟子谦问。
独眼回道,“他们都说许是许久未曾上海,一时晕了船算不得什么大事,再有咱这二脏乱不堪的……”
说话间,其余几人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划拉划拉被褥。
“原来是晕船,我去给各位取点姜片。”
说完,方木然就绕回去取了些姜片,连带着拎了些饭菜给他们。
回来时这几个大老爷们都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地等着方木然。
见方木然还拎了饭菜来,脸上都有些泛红。
纷纷道谢,只是方木然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被孟子谦拉着回了上边。
小昭他们都吃过了饭,葛大娘直接去给老曹他们上药去了。
“方姑娘,阿娘说你回来先吃饭,吃完就先歇着。她去给曹叔上药了,等她回来你给她敷药就好了。”茴香还在看着炭炉上的中药,脸上冒着微微的细汗。
“哎,好。”
方木然嘴上应的痛快,不过吃饭也只是匆匆应付了一口,就回去对着自己的那一摊子‘家当’发呆。
晕船这种事情就像是牙疼,你知道不会晕很久,下了船就没事了,但是真要是晕起来头晕目眩的根本干不好活。
含姜片固然能缓解,但不是长久之计,船工还是要互相交流,而且像是独蝎这样年纪小点的孩子,肯定是含不住的。
还是要找一些能长久的法子。
方木然翻了翻现有的药材,挑了些艾叶,细辛等草药出来。
又挑了些当归,黄芪等。
辛香味众的可以用来给他们通窍醒神,而当归黄芪一类则可以补气凝神,想来会有些效用。
书到用时方恨少,方木然恨自己当初方剂课上没有认真听讲,也未曾动脑去分析那些古贤的智慧结晶,只想着死记硬背混绩点。
导师曾经说过,药方其实如水一般,是流动的,各个药材之间的配伍关系,相互的作用关系,都是可以根据病人本身的情况来调节的。
可惜她当时只想着自己学药的又不看病,知道这些又没有处方权,有什么用?
不过好在她还算是拎得清的,读了研之后导师安排的各项任务都认真完成,至少对中药这一块的药性还算是拿捏得当的。
方木然将配好的药材记录下来,又去找葛大娘。
对于上药这件事葛大娘已经是心如止水了。
毕竟效果显著,只要是能有缓解有成效,这点治疗时的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上完药方木然跟葛大娘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叫小昭寻了些布头来,能不能麻烦你帮忙一起缝一些小的布袋出来。”
葛大娘自然是愿意的,于是几个姑娘就凑到一起研究缝口袋。
“这里,从这里起针,前一个后一个,转上一圈,最后绕个线打个结,就成了。”葛大娘的手极其灵巧,很快就缝好了一个小袋子。
“如果想加个绳子束口,就把开口这边折过去,然后如法炮制,缝上即可。”
说完,看看三个小姑娘。
方木然:“我去看看船工有多少人,我们做几个。”
茴香:“我还是裁布吧。”
小昭:“我...我试试?”
结果到了最后,只有小昭孜孜不倦的学习缝口袋,只是被扎了好几下,线头歪歪扭扭的。
就是这样还有些上头,无论葛大娘怎么劝都不肯停手,乐在其中缝了好几个出来。
拿着做好的药包去送给船工几人的时候,他们都一脸惊讶,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好半天。
“这味道比生姜强多啦!”
大家纷纷系到腰带上。
其实细辛的味道有股子黏腻的薄荷味,也不是寻常人能轻易接受的,见大家没有太排斥,方木然也算是松了口气。
“这药包若是没有味道了,便来找我换新的,都不要拘着,身体重要,”众人都点着头连声应是,方木然接着说道,“这里还有补气的汤药,能更好的缓解晕船的症状,大家每日睡前喝了,能休息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