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南行，越有回暖之意。

几日下来，除了日常把脉，为葛大娘上药，其余的事基本都不用方木然上手了。

茴香负责抓药配药，她人小鬼大嘴巴甜，哄得一众船工们心甘情愿的帮她打粉，而她则把药都抓好分成一包一包的交给小昭。干完这些就坐下来装香包，都不用大伙到她这里换，她自己做好了就拿去给大家分。

小昭负责熬药，不仅是葛大娘要喝的汤药，老曹四人伤口上用的药水，连带着葛大娘的膏药和治疗晕船的汤药，全都一并煮了。还跟着葛大娘学了女红，缝了好几个荷包出来。

葛大娘则是拦下了给老曹四人上药的活计，方木然本想跟她一起，结果她说一个人上药也是上，四个人上药也是上，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一起都上了。

为了方便拿去，孟子谦直接把船上仓库的钥匙给了方木然，不过也就是登记一下大家拿取的情况，费不了多少事。

结果就是木然反倒成了最闲的那个。

索性她无事可做，把脉时一并便将所有人都给看了。

忙完了这些，就翻起了医书。

葛大娘带来的医书和小昭原本的那些竟是有些天壤之别。

单从药草书来说，葛大娘的《百草图》偏向识草断药，多是图画且只是简单备注了用途，而方木然一直在看的《百草经传》，都是些药用价值和入药方法。

但是即便是二者合起来看，一些药材也都没有记录。

越翻下去，方木然越觉得有些奇怪。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孟子谦能给自己答案。

于是她去寻找了孟子谦。

孟子谦不知在做什么，见到方木然来放下毛笔。

“打扰到你了吗？我晚些再来。”说着，方木然便要走。

孟子谦开口相拦：“没有，是有什么事吗？”

方木然没有推脱，将两本药草书摊开在孟子谦眼前。

“我闲来无事翻阅医书，只觉得有些奇怪。”

孟子谦挑眉，翻看着这两本书，示意方木然可以继续说下去。

“药食同源，一般来说都是从日常的吃食上发现药用价值。比如生姜，或者是枳实。”

怕自己解释的不清楚，方木然尽量选一些孟子谦知道的来举例子，“可是你看，这两本书上都是些草木，寻常不会用来食用的......像是艾草，薄荷，旋覆花......”

孟子谦陷入了一番沉思之中，“可是方姑娘，如果你说的那些‘寻常不会食用的’，就是百姓会吃的呢？”

“你可能有所不知，像你之前说的生姜，枳实，皆非我朝之物，属于‘洋货’，别说是寻常人家了，即便是朝中也很少会用到。”

“至于你后面所说的艾草，薄荷...这些都是常见的野菜罢了，总有人会吃的。”

方木然愣住。

意识到生姜这样贵重的东西，竟然被她用来切给船工们缓解晕船之症......

更加的有些尴尬。

孟子谦看出了方木然心中所感，倒是不以为意，“用也无妨，有些事我们孟家比不得朝廷，有些事朝中亦是比不得我们。”

“就像那枳实果子一样，没人知道有什么用，吃又不能吃，看又比不得那些花花草草的，我因此还被批评拿着朝廷的钱乱花......”

“谁又能知道这能入药呢？”

“而且，”孟子谦继续说道，“大部分的医术都在宫里，由太医院保管，民间所流的这些，都是游医所撰，所写不过是他们常用的药物，是他们多年累积下来的成果。”

孟子谦不再多说，方木然也沉默下来。

其实孟子谦的话说的很明白，再多说就是对朝廷的大不敬了。

中医讲究的是传承二字，学习本身就是一个漫长而需要天赋的东西，如果把最根本的‘教材’给剥夺的话，传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方木然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手中的医书都是些‘半成品’，很多的药材都不在上面或者是用途很局限。

一方灵，百方废。

方木然就曾遇到一位中医讲，这辈子只需要把小柴胡汤给用明白就行，在此基础上进行加减，可治百病。

看似离谱的言论，但是实际上，真的如他所讲，他的病人几乎没有没看好的。

在当时看来不可置信的事情，放到现在这样具有巨大局限性的环境里，竟然也合理了起来。

发现一种能治病的草药有多难，而经过十几年的沉淀才能延伸出完善的方子来，自然是以已经知道已经了解的为准。

哪里还有精力去试呢？

“而且，很多的草药作用都是同方子一起记录在医书里，很少有单独将草药用途的。”孟子谦提到。

方木然有些脱力的坐下来，余光撇到孟子谦眼前的纸上。

看着有些眼熟。

孟子谦倒是没遮掩，就是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我在誊抄你写的方子，......不是说你写得不好，只是......”

方木然摆手打断，“嗐，我写的啥样我自己还是清楚的。反倒是你有心了，辛苦啦。”

接下来的时间，方木然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手头的几本医书看完，便起笔写起了自己的《本草经》。

结合自己所看所学，从已有的一些药物入手，进行补充和标示。

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只是可惜她没有绘画天赋，无法将药材各个时期不同的样子准确的画出来，只能描个大概，方木然只能用文字尽力去解释，既要概括完全，又要符合这个朝代的用词。

写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当初背中药有多痛苦，如今就有多顺利。

茴香忙完后，都会过来围观，每次都看的专注且认真，“方姑娘，你说的这种花，真的存在吗？”

茴香指着方木然写的‘藏红花’一词，“真的可以缓解...‘腹痛’？”

方木然点头，“嗯啊。”

茴香说的隐晦，其实藏红花是对于痛经有极大的缓解，真正品质好的藏红花都不需要多，只捻上两三根泡水即可。

“葶苈子......泄肺水......”茴香捧起医书就不肯放下。

方木然还挺喜欢她这个劲头的，况且有人陪着枯燥也少了些，就由着她去翻。

小昭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女红，用来做药包的香囊够了，又让葛大娘教她绣花，搬了桌几到方木然房里，俩人就在榻上对着烛火穿针引线。

如此四人又凑到了一起。

若是以前，方木然是极其排斥的，学习就是学习，总是凑到一起哪还有心思专注。

可如今在昏黄的烛火照映下，四个人守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各忙各的，竟也有些温馨祥和的感觉。

让她也不自觉的专注起来。

如此行船月余，商船抵达娄家港，方木然的双脚终于可以结结实实的踏着地面。

甫一下船，反而腿脚一软，顿时周围都好似飘动起来，方木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