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兰都民俗复杂,信仰自由,从玉皇大帝、三清圣尊、太上老君到魔道修罗、八大金刚、四方菩萨,百姓所供奉的鬼神众多,每每家户小祭都不足为怪。然而,却在九月初七这一天,全城的百姓都会参与一场规模浩大的庙会,统一拜祭武兰都的都神——黄河河神。
黄河河身绵长,河域宽广,自存世以来孕育了无数人间生灵,一直被生长于此地的人们顶礼膜拜,黄河河神更是被视为神母虔诚供奉着。
据传,千年前的那次黄河涝害,是因雾尘仙女之死,惹得黄河河神悲伤过度,嘶吼啼哭不肯罢休,乃至河水泛滥,吞没无数人间生灵。直至天界用上古神器消情环套住河神的脖子,这场灾难才得以平息。
河神的悲伤过度造成人间这场惨剧,但是存活下来的人们并未对河神有半分怨恨,反倒认为河神重情重义,更加尊重起它来。
黄河河神被天界制服的那一天正是九月初七。武兰都的百姓为了纪念这位神母,便将这一天定为河神的忌日,每年的九月初七,就会举行拜祭庙会,以表达对神母的尊重与思念之情。
这天一清早,武兰都的街市上就挤满了挑担推车的人们。
宽阔的街道两旁,各色摊肆目不暇接,有出售香、纸、蜡烛的;有出售饮食及各种点心小吃的;有出售衣物鞋帽、布匹绸缎以及各种土特产的;还有出售妇媪用品及儿童玩具的。
不仅如此,每十步一处,还可见各色布棚,下设一方小木台,台下围着三五小童,台上站着俗讲的先生,唾沫横飞地宣讲着黄河河神的传说。
然而每到精彩激烈处,宣讲先生的声音或被羊群的咩咩声掩盖,或被烈狗的狂吠声打断。
一匹桀骜的马儿与马贩闹了别扭,不服管,趁乱撒蹄飞奔,惹得众人纷纷让路,花篓果篮被踢翻,撒得满地都是。而温厚的牦牛却因拥挤的街道止步不前,发起了牛脾气,任牛贩如何鞭打就是不肯挪步。
突然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冲入耳朵,众人循声望过去,青天白日,横空飞出一条十米长的火龙,眼看就要掉下来烧到自己,正躲避不及时,又听一阵清脆的笑声:“走过路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哎!”原来是杂耍卖艺之人。
目之所及,杂物琳琅,众生济济,世间荣盛繁华之状也不过如此。
***
白谈真的走了,个春总算松了一口气。计划着再等两天,也动身离开。
黄河河神庙会对武兰都众生而言似乎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今夜必定百鬼倾巢,人魔同欢。让她趁机再找找墨亭,也算在离开前能给云简深一个负责的交代。
那些整日缠绕她的桃花们也在今天停歇了。难得耳根清净,反倒不知该做些什么。这些天,她一直在想长相酷似师父的男人、自来客栈的烟静师姐、不该出现的魔族少年还有那个神秘的银面男人……
她虽然很想去弄明白,只是在这个人神妖鬼混住的世界,哪怕一件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其背后的牵扯必定繁复难断。何况每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都那么难以捉摸,每当她想深入调查,就会被引进迷障般的丛林。被臆想迷惑,被回忆束缚。
她自从来到武兰都,每天吃好喝好,反倒还消瘦了下去。
从紫竹观逃出来的那一天,师父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活着等我。
所以她那么努力拼命,一路北上,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好好活下去?
如今这般唉声叹息,劳心思虑,岂不是辜负了师父的期盼,辜负了自己的努力?
思及此,个春精神一振,快步走至门前,打算让朱烈带她方圆十里周游一圈。甫一开门,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斜倚在廊柱上,似等候良久,闻声慢慢回头看来,俊秀的眉目微微舒展。
“走吧。”东连抱臂直立,静静望着她。
“去哪儿?”个春不明所以。
“河神庙会,不去逛逛?”
个春摇摇头:“街市太喧闹。我打算去郊外看看。”
“一般的少女每逢庙会这种热闹的活动,都会按捺不住去凑热闹,你却例外。”
“我是道士。”
东连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想笑:“道士修身、修性、修灵,不是修禁。”
“道士该有道士的样子。”而不是像小女儿那般玩闹。
“难道逛庙会的道士就没有样子了?”东连摇着头,面露浅笑:“你年纪尚小,言行举止怎的老气横秋,一点也没有少女该有的灵动活泼。”
见个春愣愣,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紫竹观的修道风气如何,在我们神隐派,道风开放,修行自由,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各个言语天真,身姿鲜活,最爱凑集一处嬉闹玩耍,或相约而伴于市集游乐,整日所见无忧无虑,一派乐天。从未如你这般,不苟言笑,静得出奇。”
这个东连,今天是怎么了?无故对她评头论足作何?
不过一提到紫竹观,个春的心立马冷了一半:“神隐派盛名天下,派中弟子各个人中龙凤天赋灵根,在下却是生在寒门边上的一颗野草,呆滞木讷天生愚钝,自然不能与贵派中的神葩仙姝相比。”
东连自小被众人追捧高抬,惯以直言傲语与人交谈。刚才不过是想跟个春开个玩笑,不料惹她激烈反驳并心生愠怒,登时面色一红,觉得窘迫。
“个春,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个春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你多日未曾出门,我想……”东连稍微错开视线,红晕渐深。
个春了然,点头道:“我很好,多谢东连兄关心。”
“去庙会吧,直当陪我。”
“东连兄为何执意如此?”
东连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向冷峻孤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青涩的温柔。
“道路漫漫,独行孤苦,你可愿与我……阴阳双修,结为道侣?”
个春看他神情严肃,面若桃花,墨黑的眼睛流光闪烁,一副认真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又觉得阴阳双修这样的字眼从东连这等冷傲的人嘴中说出来,总有一丝不能让人信服的味道。
“双修讲究阴阳相合,道行相匹。我与东连兄师出异门,阴阳异源不说,东连兄的仙姿、道行更远在我之上,若贸然相合或有走火入魔,自毁修为的危险。再者,神隐派优秀女弟子众多,相信东连兄随意找一位,也会比我这颗寒门野草要对修为有益地多。”
东连浅浅一笑,摇头道:“你所指的双修之道是初定陈规,因选择条件苛刻,渐已被各派摒弃不用。如今双修,讲究身动、意动、心动。只要遇见修为有助益之人,无论同门异派,无论道行高低,都可以成为双修的伴侣。”他停了停,神色认真,“那日无意冒犯你后,我体内真气便有微异。之后每次见你,更是血气逆流,心悸有余……”
制服梦淫妖那晚,她被道袍勾勒出的玲珑有致的身影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之后午夜梦回,纵有意念挣扎,他也无法摆脱她身影的困扰。
不同于那只妖孽带给他沉重而压抑的迷惑,个春之予他的却是隐隐的愉悦与期盼。昨夜梦中,他终于放任自己,更是与她……
身动不露,意动已深。
“我对你,似有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