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声,呼莱拿着马鞭的手放了下去,看向声音来处。
哨兵长是一个肤色黧黑的高大男子,他挎着刀,大步朝这边走来,目光带着审视。
从昨日到今时,他已经切实地体味到来自上峰的压力。
他的上峰昨日不知见到了谁,变得过分紧张和担忧,命人立刻搜寻沿街商铺和沿街五步以内的房舍。
朝廷重臣家的女眷在他们这个小县城失踪,这确实是不曾有过的事儿,也让他们一直忙活到现在,半步不敢歇,特别是要把好城门关。
哨兵长先看向呼莱几人。呼莱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九肖适时点头哈腰笑了笑。
马车普通,没太多纹饰。哨兵长摸了摸马车壁,复而看向手掌,没甚异样。他将青色车幔利落地往上一拢。
和刚刚他的下属一样,同样看到的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和一位老妪。
车幔再次被掀开,一名丫鬟怔愣地看过来。
另一名丫鬟则在一旁,怯怯地微低着头。
哨兵长眼神在二人身上打转,似乎找寻什么端倪。
昨天出事,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手上便拿到了苏茉兰的画像,精工细绘,不说容貌了,发饰服饰都全然和出事时苏茉兰身上戴着穿着的一样。
哨兵长微微皱眉,又看向那位老妪。
老妪也在看他。
她的脸泛着布满皱纹,肤色带着蜡黄,但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却充满了生气。
手上沟壑纵横,两根指头一直打着颤,一侧的胳膊轻轻靠着,似乎行动坐卧不便。
不知被什么驱动着,哨兵长试探地伸出手,有意无意地拂了拂老妪的肩头。
动作很慢,让人有点看不清究竟。
老妪也随着他的动作将头偏了偏。
“官爷,您这是……”一位丫鬟启了口,语气带着问询。
哨兵长轻轻拈起手指,有一根极细小极细小的白色绒线。
刚才出声的丫鬟立刻作出恍然状,“官爷真是心明眼亮。”
这位老妪 ……
哨兵长拧着眉,神色浮上思量。
“官爷,我们家老夫人前些年患了卒中,言语不利,半身不遂,没法子亲自跟您言谢了……”刚出声的丫鬟再次开口解释。
突然,一股嘈杂声响起。
马车后方的单轮板车上,码成三尺高的葫芦墙倾倒而下,葫芦里装的蜂蜜水,稀里哗啦洒向各处。
行人纷纷避之不及,一时间,骚乱一片……
“葫芦墙”的主人抱头在地,哀叹连连。
这是他好不容易走街串巷,走南闯北,一点一点搜罗到的,想赶在明年春日之前卖个好价钱。
可谁知道,一直捆绑好的,纹丝不动的绳索,倏地炸裂开来。
哨兵长的注意力也转向了这边,指挥着几个哨兵维持秩序。
蜂蜜水黏黏糊糊,行人费力地扯着腿走路,车马行动也比较艰难。
“两边都散开……”
几个官兵在长街的一端拉起绳子,指挥着涌过来的车马人往两边走。
中间的路已被蜂蜜水浸湿。
这边,被忽略的呼莱一行缓缓向前走,终于出了城门……
出了城,一路向西。
苏茉兰半无知觉的肩头被人一拧。
苏茉兰抬头,对上刚才那个对着官差一脸甜笑“丫鬟”狠厉的脸孔。
这个女人名彤彧,当然不是丫鬟,她是呼莱的左膀右臂,常年跟着呼莱。
“你给我老实点!”彤彧毫不客气地警告苏茉兰。
面对苏茉兰这个被呼莱劫过来的女子,彤彧是没有半分好感的。刚才官差搜查马车的时候,苏茉兰明显在搞“小动作”。
苏茉兰被她们扮作了老妪,还点了穴,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唯有手掌尚能动弹两分。
刚才,苏茉兰颤动手指,歪着脖颈,在彤彧看来,就是故意的!
彤彧咕噜噜喝下一杯水,凤眼斜睨,一股泼辣劲儿。
另一名“丫鬟”名阿念,是彤彧的徒弟。
马车行得很快,却也稳当,车外已经难听得人声车马声了。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阿念掀帘张望,远处层峦绵延。苏茉兰蜷在马车角落,粗布头巾下渗出几缕银丝,彤彧往她褶皱斑驳的面容上又扑了层灰。
“换马。”车外传来呼莱的声音。
苏茉兰被彤彧和阿念半拽半拉下了马车,又被架到一个大石块上坐着。这一路,她的两腿有些酸软,她一下一下慢慢地捶着大腿,暗暗打量四周的环境。
溪水拐出月牙形的弯道,将倒影中的岩层切割成棱角分明的碎镜,最高处有片凹陷的阴影,藤蔓垂落如墨迹滴淌的帘幕,风过时隐约露出后方狭窄的裂隙。
呼莱几人拿着水囊呼呼灌水,吃着干粮和野果。
“东南方向有马蹄声。”呼莱的眼睛突然浮现晦色,他一把甩开铜钉镶边的水囊,调整了个姿势,屏息凝神关注动静。
马蹄声越来越近,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的鼓点——这绝不是游荡的马帮,而是训练有素的骑兵。
暮色为荒原镀上赤金,玄色披风卷起漫天飞蓬草。一人为首,策马踏碎草浪,金丝云纹箭袖猎猎翻飞,露出腰间龙泉剑鞘上盘踞的蛟龙纹。玉雕般的侧脸掠过剑锋冷光,飞蓬草籽沾在墨色眉梢,倒像落了半阙金粉的剑诀。
看着襟口银线绣的云雷纹刺,苏茉兰喉头发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柳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