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带着李薇跑出了紫金馆。
他们在别墅门口发现了周喜等人开来的几辆车子。
江佑按下车钥匙,把李薇塞进了一辆解锁的汽车,说:“蔷薇,你先走,我回去接应大喜。”
他转头就跑回别墅,跑进紫金馆大厅时,所有人还是在紧张地对峙着,危险随时迸发。
庄嘉良的眉毛锋利地弓起——他有几个手下也携带了手枪,但看到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自己,他不敢轻举妄动。
江佑在周喜身侧轻声说:“我们走吧,大喜,慢慢撤退。”
周喜点了点头,紧握着手枪慢慢后撤。
赵华看见这群人想走,扶着伤臂走近庄嘉良:“二爷……他们……”
庄嘉良沉默不语,他紧盯着后退的人群,额前的青筋隐约浮现。
周喜等人已退出门口。
庄嘉良目光狠厉,却突然看见傅红云抢走了一名小弟的手枪!
她像离弦之箭冲向门口,举起手枪瞬间打出了一发子弹!
爆裂的枪响像是悲鸣,江佑感觉时间凝滞了,他似乎听到了子弹射入皮肉的声音。
他大喊:“大喜!”
江佑扶住周喜,身后的兄弟们把他们团团围住,快步撤离了别墅。
庄嘉良气火攻心,他狠狠捏住傅红云持枪的那只手,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干吗?”
*
疾驰的汽车行驶在路上,江佑催促着开车的人:“开快点!再快点!快去医院!”
周喜的腹部泊泊流出鲜血,江佑用手按住了伤口,手背立马浸满了鲜血:“没事的,大喜,马上就到医院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周喜靠在后座上,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沫,他费力地朝江佑笑了下,说:“兄弟,我这条路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江佑睁着通红的双眼:“别乱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喜扯开笑容,他的齿缝间都是鲜血:“别难过,兄弟……我跟你说过吧,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为义气赴死……这个结局,我可以接受……”
周喜发出一声痛苦地闷哼,他深喘了一口气,身子渐渐倾斜。
江佑捧住了周喜的脸:“周喜,你给我撑住!听到了没有!马上就要到医院了,你一定要给我撑住!”
周喜的脑袋缓缓滑落至江佑的肩膀,他靠在江佑的肩头,仿佛在江佑耳边低语:“阿佑……我这条路……是要走到尽头了……我迎来了我的结局……”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渐渐气若游丝:“……但无论……你和蔷薇姐走的是哪一条路……我都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的结局……”
*
庄嘉良一把夺过傅红云手上的手枪,凶狠地扔在沙发上。
他愤怒地盯着傅红云,厉声逼问她:“你为什么要朝周喜开枪?”
“我们明明可以威胁李薇,可以逼她交出手上的钱和权,可以好好解决这件事。可你非要朝周喜开枪,你非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傅红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红云漠然地看着庄嘉良气得发红的脸,冷淡地说:“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和你合作,钱权可以给你。但是李薇,还有所有跟李薇有关系的人,必须死。”
此话一出,庄嘉良沉默了两秒。他走进傅红云,仔细注视了她片刻,才开口:“红云,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些年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又偏了偏头,说:“不过你要明白,是梁秉修逼疯了你,不是李薇。”
“无所谓,我也分不清了。”傅红云的眼神无波无澜,“反正我已经是个疯子,我就是要李薇死,我就是要李薇身边的人都不得善终。”
“随便你吧。”庄嘉良有些不耐烦,“不论你是要李薇死还是她身边的人死都行,只要你别忘了你的承诺,我们合作,钱和权都得归我。”
*
江佑深夜打开李薇家的大门。
客厅没有开灯,李薇窝在一片黑暗之中。
江佑走进李薇,她坐在地板上,双臂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望着李薇,没有说话。李薇已经明白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江佑跪下身子,他将李薇抱入怀中。宽大的身躯遮盖住她所有的身体,连同她所有的脆弱都掩盖起来。
李薇就这么藏在江佑的怀里。
直到晨光熹微,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李薇明白,她不得不出来面对世事与现实。
瘦削的手指拿起手机放在苍白的面孔上,王经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李薇,梁秉修死了。”
*
王经义望着坐在他对面的林川。
这场景跟七年前很像。
七年前,林川也是在这个会议室听到他说李薇加入了龙门。他一脸迷茫,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如今,他还是一脸迷茫。
王经义有些不忍心,但他说了下去:“梁秉修死了,这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机会。我们需要跟李薇和江佑联系,与他们合作。李薇卧底多年,江佑跟了她三年,已经在龙门根深蒂固。这个猖獗多年的贩毒集团能不能一网打尽,就看我们的行动了。”
林川沉默不语,他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
王经义实在不忍面对,他站起身子,在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又回头望了一眼林川。
王经义记得七年前的林川,像是一只被插在树上的蝴蝶,脆弱而悲沧。
如今的林川,像是一只被风干的蝴蝶,一触即成碎片。
*
李薇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
刚入口,一股苦意和辣意就在舌尖弥漫。
这缕火焰顺着口腔在她喉咙燃烧,她忍着针扎般的刺痛把酒咽下——
她已经太久没喝过酒,更别说借酒消愁。
李薇的手指穿入发丝之中撑着自己的脑袋,她又端起酒杯,一口灌下半杯。
[我叫周喜,周全的周,欢喜的喜。蔷薇姐,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女老大呢。]
李薇对着回忆笑了出来,周喜算得上是第一个陪伴她的人。
李薇把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胃部开始像她意料中的疼痛起来。
她用手掌抵着胃部,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每多喝一口便会加剧一分疼痛,李薇像自虐似的一口接着一口,手掌抵着胃部的力道越来越重。
终于,疼痛的弦开始崩断,李薇支撑不住地倾倒在桌子上。
她的额头沁出汗珠,李薇抓紧自己的胃部,极力隐忍着闷哼。
在剧烈的疼痛之下,李薇的眼前开始模糊,虚虚实实之中,她看到了梁秉修的幻象。
李薇的脸贴在桌子上,她看着远处的梁秉修,说:“梁爷,你死后见到你日夜想念的妻女了吗?我想你是见不到的……”
她笑了一下:“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清楚地明白是你走的这条路害死了她们……但你还是选择走了这条路,不是吗?”
李薇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因为对你来说,钱和权比你的妻女更重要。”
李薇对着远处的幻象倒满了一杯酒:“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梁爷。不知道我有没有学到几分你的本事……”
她拿起酒杯,朝着远处敬了一杯:“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要在地下看着。好好看着,我怎么把你一手建立的黑色帝国彻底消灭。”
*
林川眨了一下眼睛。
眼前仿佛浮现命运的脉络,这命运对他没有丝毫怜悯。
命运丝线的尽头牵连着坐在桌边的江佑,林川抬头望向他,疲惫地问:“你……跟了李薇三年吗?”
江佑点头:“是,在我遇见李薇之前,她已经苦苦支撑了四年,李薇一共熬了七年。”
林川没有说话,他失神地望着桌面,直到江佑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才抬手打断:“先别接……先让我把想问的问题问完。”
林川问遍了李薇的来时路,所有带血的脚印。
李薇所有的行动,所有的危险,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寂寞。
这条路太长,长到江佑花费了很长时间来诉说,长到江佑的电话不知响了多少次。
林川睁大眼睛。他努力想看清命运的形状,想知道命运这样安排,是否有它的道理。
最后,他失笑着闭上了眼睛:“你可以接电话了。”
江佑的目光带着悲戚,他接通了电话:“蔷薇,我在警局。”
*
林川站在警局门口看见李薇下了汽车。
他已经七年没有见过李薇了,但李薇跟记忆之中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记得以前上大学时,有一年跟父母回老家过年。
从他坐上高铁的那刻起,他整颗心就放不下李薇——他害怕万家团圆的时候,李薇一个人孤独寂寞。
他一直念着李薇,陪着亲人度过除夕后,就毅然买了回A市的高铁票。
到达李薇家楼下时,他的心在狂跳。
他迫切地拿出手机,电话接通的那瞬间,不由得笑了出来:“李薇,你在家吗?”
李薇:“在家呀。”
林川望着李薇家的窗户:“李薇,我在你家楼下,我回来了。”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是一阵磕磕碰碰的声音,伴随着李薇跑步的呼吸声。
在一楼的楼梯口,林川看到李薇跑了出来,瞬间扑入了他的怀里。
如今,林川依旧看到李薇向他跑来,如同他幻想过无数次的那样——
李薇径直扑向江佑的怀里。
她紧紧地抱住江佑:“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我担心死了。”
夜风拂过三人之间。
李薇和江佑与林川对视,林川眼里的痛楚快要满溢。
*
休息室里,林川为李薇泡了一杯热茶。
茶杯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杯口氤氲着热气。
李薇低着头,她不敢看林川的眼睛。双手捧住了茶杯,感受到杯壁滚烫的温度。
还是林川先开了口:“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林川一开口,李薇就心酸地想要落泪。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拼尽全力不让眼泪落下。
好不容易将眼泪逼回,她一抬头,看见坐在她对面的林川,悄然滑落了一滴泪。
李薇怔住了,林川窘迫地抬手遮住眼睛:“抱歉……我……”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李薇……我是该责怪命运吗?”
他捂住眼睛的手指微微屈起:“……我想要找一个人去怪,去恨……我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