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棠溪回去搬自己的书,这时高希仪已经坐在她旁边了。
对于高希仪,虽然因为祁嘉钰的缘故常常和她接触,但两人实在谈不上熟络。她和祁嘉钰本质上是一类人,看不出情绪的高岭之花,不开口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冷气。
连棠溪坐下后也只淡淡地说了声“嗨”,那边头也没转,回了一声“嗨”。后面单尉薇跑过来很兴奋的模样,对高希仪说:“你居然和老连分到一块儿了。高希仪你该庆幸啊,可以随时借鉴她的作业。”
“说什么呢你。”高希仪白她一眼。说得好像和连棠溪做同桌是件多么光荣的事儿。连棠溪,也就那样儿吧,她觉得自己要是像连棠溪那样日夜苦读,能考出比她还好的成绩。不过没必要,这么辛苦做什么,大不了出国镀金,砸钱的事儿。
连棠溪并没注意高希仪看她的眼神,收好桌子她就坐下来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外部世界不可捉摸,只有手里的书是握得牢的,她常常自习课上因为学习太投入,被下课铃声吓上一跳。高希仪找前后的人说话,从来也不怎么打扰她,是个安静的同桌,连棠溪觉得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十一月的某个周五,下午放学她在公交车上遇到江余。虽然在一个站上下车,但连棠溪很少和他碰面。早上他走得早,晚上他申请上最后一节晚自习到十点半,而连棠溪是爸爸不放心她的缘故,让她九点的晚自习下了就赶紧回家。
这趟车人并不多,江余悠悠闲闲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绿封的小书,一只手吊着扶手,一只手捧着书在看,连棠溪站在旁边,书的高度刚好在她脸旁,她看到一页英文,另一页是汉字。上面的生词做了笔记,是她的字迹。
还有好几本书,《简爱》、《傲慢与偏见》,“书虫”的系列读物,本来是祁嘉钰买的,让连棠溪先把上面的生词做好标注。祁嘉钰肯把这本书借给他,说明至少是很上心的。至少两人一起分析过他的成绩,发现他的英语薄弱。
她想问是不是祁嘉钰借给他的,想问他和祁嘉钰相处得怎么样,或者不拐弯抹角地直接问出那一句“你喜欢祁嘉钰吗”?
这一个月来祁嘉钰很少来找她问题或者借作业,除了一起上了三次舞蹈课,几乎没什么交集,而连棠溪常常在课间看到祁嘉钰和江余说话。或是两人对着一本练习册讨论,或是在说着什么,她看到江余在笑,祁嘉钰也在笑,笑着笑着还会朝江余的肩拍去,而江余,还是笑。
总是这样。
“没有祁嘉钰拿不下的人。”连棠溪在心里想,她是妈妈亲自浇灌的花,谁会不怜爱呢?
公车过了几个站,连棠溪终于问道:“《呼啸山庄》好看吗?”
江余似乎看得很入神,这时梦中初醒一般,答道:“我快魔怔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这个男女主就是疯子。”
她其实觉得青梅竹马的男女主像他俩,限于童年时期,没想到江余这么来一句,连棠溪只好淡淡的“哦”,并附和一句“是挺神经的。”
快到站了,她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你觉得祁嘉钰怎么样?”
“人挺好的。”江余没再看书,而是看着车窗外,可这句话之后没再多说。
连棠溪很想追着问下去,人挺好是怎么个好法?长得好还是性格好,还是对你好?抑或都有。祁嘉钰是甜美清丽的,她二人走出去,要问路的总会先去找她问,单尉薇说连棠溪长得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相,又不爱笑,祁嘉钰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甜妹。
她好不好相处也要看和谁相处。
可连棠溪又该怎么解释?把那些积年的小事拉拉杂杂翻出来说给他听?让他知道祁嘉钰其实是个势利自私、表面礼貌实则冷漠的小公主?万一人家已经陷进别人的甜蜜漩涡里去了呢?她这么反倒像倒打一耙。不是明面上姐姐妹妹感情很好吗?这一张嘴她倒成了个伪善的人?
好烦!连棠溪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杂乱过。下了车她抬脚就走,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走,没一会儿江余追上来,微微喘着气问她:“你怎么走这么快?下了车就没看见你。”
“尿急。”连棠溪丢下这么一句,干脆小跑起来。
得,现在她更显粗俗了。在她的衬托下,祁嘉钰更优雅了起来,她知道这种字眼祁嘉钰是绝对不会说的。这不也是祁嘉钰老爱拉着她一块儿的缘故?妈妈面前要这样,江余面前也要这样......连棠溪不想再想下去,还是麻木迟钝些好。
第二天是周六,江余定了6点的闹铃,拿着那本《呼啸山庄》来到小公园。清晨没什么人,他找到一处石桌子,坐下开始背书。
他很喜欢书上的笔记,有时候某个字写得真好看,他能盯着看好一会儿。江余知道这是连棠溪写的。
祁嘉钰把书借给他的时候,他就说道:“这是你姐姐写的吧?”
那边似乎愣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又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校园文化栏看过她的书法作品。”
“那你觉得我和她的字谁更好看?”
“她的。”江余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那一整个晚自习旁边的祁嘉钰都没来找他问题,不过他觉得挺好的,不受打扰。
十一月的清晨寒意微重,虽然不像深冬那样刺骨的冷,但坐久了手脚也容易冰凉。江余读得忘了神,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才起身,准备绕着公园跑上几圈再回去。
他喜欢往沿湖的小径跑,一圈一圈再次走过他们一起滑冰的路。
远远的,江余听到前面几个男的的笑声,跑过去发现竟然是陈小舫那群人,他们在湖边围成一个小圈,叫着喊着什么。
江余跑近了,看到湖里竟然有一只小猫,瘦弱无助,前爪不停扑腾着,要游向岸时又被他们用石头打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
陈小舫回过头看见江余,脸上的笑更坏了,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连棠溪呢?”
“你们在干什么!”江余没有回答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陈小舫,猫凄厉地叫着,十一月的湖水得有多冷!
他往旁边看,有没有树枝什么的能把小猫捞上来,陈小舫看出他的意图继续笑道;“怎么?你要充英雄?”
“我不是英雄,但你们一定不是人。”江余恨了他一眼,周围只有腐败的落叶,哪里来什么树枝,旁边的几个人还在继续扔石头下去,猫似乎力气快耗尽了,好几次头淹没进水里,又挣扎着露出鼻子。
“扑通——”一声,陈小舫几人看得呆了一会儿,随即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江余!你不是吧,为了只猫跳湖里。”陈小舫甩甩脑袋,又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他对旁边几人做了个眼神,那几个人转身到草丛里找来更大的石块,猛力往水里砸去。
水花溅到口鼻中,江余呛了几口,但顾不了这么多。幸好猫离岸边不远,他很快抓到它,可小猫不知道他的来意,在他手里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没了力气,也虚弱地蹬着腿。
棉服浸了水,变得又湿又重,江余感觉每次抬手仿佛有千斤重,他没吃早饭,肚里突然袭来被掏空一样的饥饿。而现在最严重的,是岸上那几个变态还在不停往水里扔石头。
“怎么样,英雄,用不用我捞你一把?”陈小舫站在岸边,双手抱在胸前俯视他,一脸得意的笑。
江余不想和他多做纠缠,这人坏进骨子里了!他干脆转过身往对面游去。陈小舫发现他的意图后,马上指挥几个人跑对面截住它。
他和几个兄弟通宵打游戏输得奇惨,从网吧出来心情坏透了,路过公园看到这只猫,估计和母猫走散了,叫得人心烦,他顺手拎起来就丢湖里。本来想找点乐子缓解一下心情,没想到江余又跳出来,这不是送上门让他好好戏弄一番的吗?
湖不小,他们跑着过去,一边跑一边注意江余的动向,还没绕过去,就看见江余已经爬上岸来,怀里揣着那只猫。熬了通宵,跑两步确实有点头晕,但陈小舫可不想放过他,加快了脚步冲过去。
江余看他们来势汹汹,咬着他不放,尽管游上来已经筋疲力尽,也是拔腿就跑。
他常常帮外公外婆干农活儿,也是一身的腱子肉,后面几人细胳膊细腿的,最终跑不过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是一口气不停歇地跑回家楼下,此时也不过七八点,楼里没什么人,静悄悄的。江余这时停下来,冷风一吹,他忽然感到一股浸入骨头的冷,打了个哆嗦。猫在手里也不停地打着哆嗦,叫也叫不出来了。
他担心猫,又几步跨上楼梯。一到家也不急着自己,忙放了热水,小心翼翼给猫冲了会儿,用帕子裹住它,又拿吹风仔细吹干了。
妈妈的卧室一直关着,烤鱼店忙到一两点下班,郑苓通常要睡到十点才起。
小猫还是哆嗦,江余把它放进被窝捂着,起身时觉得身上没刚才那么冷了,反而在发热,不过他也没耽搁,匆匆冲了个热水澡,把湿衣服塞进洗衣机里。处理完后赶忙拿出手机查小猫该怎么喂。
老家家家户户都有猫,他看这小猫不过才一个月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不知道那群畜生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要喝羊奶。江余翻出钱包,没用完的生活费,过年长辈给的红包,零零碎碎攒了有一千多,不过升高中他拿去买了新书包和新衣,还剩几百块了。
几百块,喝羊奶应该足够。他拿着钱跑下楼。坐公交时他记得有个地方有家宠物店,跑了近二十分钟终于买到一罐羊奶粉,又飞快跑回家。只是到家发现妈妈的卧室打开着,郑苓从厨房出来,脸色很不悦。
“你在哪儿弄只猫回来?一直叫,把我都吵醒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江余这才发现手机里几个未接电话。
“我在公园捡的,陈小舫把猫扔水里,我给捞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