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玄颂的琥珀眸子仿佛迷了层薄雾。
一股淡淡的酒香传来。
“喝酒了?”慕忆清走到他身前,找到了他不太对劲的原因。
看来是喝醉了。
岳玄颂脑子有些晕乎乎的,随口低低应了声,扯了扯慕忆清的衣袖,“师尊,不想学。”
慕忆清低头看去。如玉的手指捏着青色衣摆,衬得出尘。
他没去追究这个小动作,但虎口卡着岳玄颂的后脖子,将他带到鼎前,“不行。”
岳玄颂被师尊冰凉的手指猝不及防冻得一激灵。
他可怜兮兮地瞧着话语间透露出无情的师尊,眼尾都耷拉下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岳玄颂固执地站着不动,慕忆清淡然旁观,一缕风穿亭而过,两人的发丝都被勾着轻动飘起一瞬。眨眼看去平静美好,事实上气氛凝滞。
见好似真的没得选了,岳玄颂终于耐不住,不情不愿地戳了戳这口鼎。
然后......轻嘶了一声,被烫得将手缩了回来。
被锦衣玉食养大的小少主还从没被逼着学过什么,他捻了捻指尖,刺痛得很,虽然和之前闭关时隔三岔五内息紊乱吐血相比算不了什么,但内心的委屈被酒意放大,瞧上去硬生生有了几分落寞。
慕忆清终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难得反思是不是自己教徒弟的方式不对。
他从戒中取出一小罐金疮膏,递给正在闹脾气的小徒弟。
岳玄颂盯着药膏却没动,他就这么垂眸看了一会儿,等了几许对面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有些不满。掀起眼皮对上身旁人的视线,“你为什么不帮我擦。”因为喝了酒酿,声线有些低哑,还带着一丝黏。
听到这句话,慕忆清视线移到他脸颊的微微红晕,以及迷蒙的眼神。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知晓修真者竟会醉酒,寻常修真者为避免误事都会用灵气将酒意散去。
慕忆清揭开膏药,强逼出几分耐心帮徒弟三两下将药抹好。
临收回手,指尖似是被轻轻勾了一下。
岳玄颂脑海逐渐变得一片混沌,最后一点清明也随时间消失,木顿地失去了运转能力。他眨了眨眼,觉得一旁的人身上有种难言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靠近。
朦胧中,他迷失在那双深邃的眸中,鼻尖传来如雪般的清雅气息。
愣神中,慕忆清的怀里凑来一个人,这人口中喃喃道,“美......美人。”
...
盘旋于长空的鸟鸣愈来愈近,嘹亮的啼鸣贯彻窗外。
迟落居,岳玄颂侧过脑袋,想要将让人清梦的声音排绝于耳,奈何无济于事。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酸胀刺痛感渐渐传来。他盯着被打上柔和光影的天花板发呆。
随着眼睛酸涩感传来,他闭上眼,放空的思绪里闯入一帧帧陌生但莫名熟悉的画面。画面一晃而过,但作为元婴期的修士,每一帧都被放大放慢 ,明明白白,定格在最后——
身着玄青的人如同被蛊惑一般,两步扑进了如谪仙般的白衣男子怀中。
伴随着一句话,轻却明晰地响在耳畔。
“美......美人。”
岳玄颂反应了几秒,陡然睁开眼,嘴巴都张大了。
说这句话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想:这算不算以下犯上,调......戏呸......
他泄力般将一口气艰难呼出,抬起一只手,手背朝上遮住双眼,眼前暗下,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却在脑海徘徊,迟迟不散去。
岳玄颂险些被逼疯。
“啊......!”他拉过被褥,挡住了整个脑袋。
岳玄颂你真是好样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一屋之外,慕忆清站在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梨树下,把玩着一支灵力聚成的冰箭。
他身姿挺立,眉目疏淡。屋内的声响清晰地传入耳中。
“岳玄颂,你简直是活腻歪了...苍天,我现在便赴死吧。”声音中的情绪恍惚且麻木。
“师尊会不会一巴掌将我扇回家,他昨日竟没对我下手。”岳玄颂自小对自己的容貌最为在意,他从床榻上翻身起来,对镜仔细瞧了瞧。很好,没被扇,没破相,他依旧是一条帅气的龙。
“呼——”
“酒是个好东西,但喝了有伤性命,易犯错。”他喃喃,"下次一定不喝了。"
他选了一件张扬的赤红绸衣长袍,布料之上绣赤玄盘龙。
他尽力将一众情绪与醉酒记忆抛掷脑后,笃定地想着:“反正池落居与师尊的霜泽居隔了小半个山头远,只要他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八成是遇不到师尊的,等过几天,师尊应当便将这小插曲给忘了。”
然而......
怕什么来什么,八成的概念他偏偏碰上那两成的可能,一抬眼便瞅见了逆光而立的师尊。
岳玄颂:“......”他收回了自己探出一半的脚。
但慕忆清早已捕捉到他的动作,身形未动,开口,“过来。”
岳玄颂脚步微顿,凭妖族出众的眼力,发现师尊手上的冰锥。
杀人灭口了。
他以赴死的决心朝那边走去,心下的盘旋的尴尬愈演愈烈。
慕忆清抬起眼眸,手下的冰箭瞬间消散,他不咸不淡道:“清醒了?”
岳玄颂舔了下干涩的唇,讷讷应声:“嗯。”
他轻搓指尖,动作一停,有一种恩将仇报的感觉。指腹的烫伤已经基本好全了,师尊好心给他擦药膏,他调戏师尊是美人......
正心虚着自己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所作所为,耳边落下一句话。
“喝酒时可用灵力将醉意排出。”
慕忆清眼神落在一袭鲜衣之上,云淡风轻地问:“你不知道吗?”
岳玄颂闭眼,再次陷入无言。
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喝酒,光顾着尝味了,因为对自己酒量的盲目自信,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的没事的,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慕忆清仿佛只是淡淡陈述事实并合理提出疑问,也没在这事上多做停留,“昨日的炼器术可还记得?”
岳玄颂点头,虽然喝醉了但昨日下午晕倒前的记忆他都还记得清楚。
“那便好。”
岳玄颂没听明白,歪了歪头。
哪儿好了?
微风卷着话语,衣角轻拂离去,徒留一句:“七日之后为师来检查成果。”
岳玄颂:“!!!”
他对于感兴趣的事儿愿意下苦功夫,不然也不会在病症之事使他修为止步不前时一年内大半时间在冰室度过却仍不放弃,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他对傀儡术有兴趣,也单单只对它有兴趣,这范围内不包括这炼金术啊!!
气质疏离的背影早已消失在眼前,岳玄颂木然地盯着一侧的梨树,陷入沉默。
罢了,他为师尊我为徒弟。岳玄颂朝亭阁走去。
他只有乖乖服从的命,毕竟他也打不过师尊。
...
“嘭嘭!”
又是一阵响彻山巅的炸炉声。
浮灰挡不住面容之上的咬牙切齿。岳玄颂抹了把脸上的灰,凶狠地扯了下嘴角。
呵,他还就不信邪了,整整十三次炸炉,一次都没成功。
他挽起有些碍事的衣袖,露出掩于绸缎之下的半截手臂,肌肤在灿烂的阳光之下白得晃眼。
再来!
水中火将鼎下点燃,一块铜铁被抛进鼎中。
原本亭中一角满满当当的铜铁只剩下差不多三分之一,脚边多了一堆无用的炼制失败的半成品。
哦,或许连半成品都算不上。
铜铁迅速融化,在灵力加持之下铜金闪烁亮眼,半个时辰过去,它一边冲破玄青鼎的桎梏,一边飞速旋转。
岳玄颂眼中一亮,终于——
“啪。”辛酸的成果从中间裂开,缝隙隐隐加大。
“砰铛。”它碎成了一块一块,向四周炸裂疾飞。
他手指一点,屏障立在眼前,阻挡溅飞的小碎块,碎块砸到地面,沉闷一响,变成了比原来颜色更加暗沉的黑。
......又双叒叕失败了。
用神识探看徒弟进度的慕忆清见怪不怪地倚在美人榻上,眸中没有多余情绪。既然没有天赋,便勤加多练不足,他轻描淡写地想。
四方亭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红柱上是一道道灰尘,幸而用料坚固,暂且没有断壁之忧。
岳玄颂从脚下的一塌糊涂,不忍直视的碎渣中离开,微笑。
气死了。
好歹让他成功一次吧?!
他怒火中天地坐在池边,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他......覆满灰的脸,岳玄颂攥紧拳头,更气了!
妖族年少时控制不好脾气。
一个浑圆的水球被砸进池里,哗啦一声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灵力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聚气水球,像扔水弹一样,负面情绪被一通发泄之后随水球一起融进池里。
他还有些忿忿地掏出一根还净灵草,放进嘴里嚼嚼嚼。
又苦又涩,但这草是压制妖族年轻妖火爆脾气的必备草,嚼一嚼,静一静。
母亲给他备了九百九十九根在乾坤戒里,问母亲为什么是这个数字,母亲道:“可能这个数字吉利吧。”
当时的岳玄颂:“……”
这灵山山巅最不缺的就是天地灵气,每天充盈灵气的速度都比在家快了好几倍。
岳玄颂长舒一口气,撤掉莲花外的保护界。几朵莲花粉瓣绽开,在荡漾的水上起伏。
池面逐渐归于平静,肆意的红衣沾染了水渍,消失在转角。
七天一晃而过,岳玄颂每天不是在洗脸就是在洗脸的路上,每次练完都把身上和亭子搞得一团糟。
经过这几天坚持不懈的刻苦练习,岳玄颂明白了一个深刻的人间大道理——
有些事啊,它是强求不来的......
他乐观地笑了笑。
也就失败了一二三四......八十七次,起码半成品一个比一个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