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知也是刚来不久，手里拿着制衣制鞋的工具，看见商蔺姜时眼皮跳，心跳乱，视线往她身后瞟了去。

商蔺姜身后是夫君孩儿，以及随行的姑娘，没有看到那道叫人烦恼的身影，她暗暗松了口气：“傅夫人的阿娘昨日买了两匹好看的布，想要做几件衣裳，请我空闲时来一趟，今日店铺里没什么事儿，我便就来了。”

“我方才还念叨着要去桃花记一趟。”商蔺姜解释自己要去桃花记的原因，“小叔昨日匆匆南下，叫我今日去桃花记一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

原来傅金玉去了福建，也就是说这一段时日她都不用东躲西藏了，也不用担惊受怕，怕他性子急，一时嘴快，把那见不光的私盐私醋往外说了。

一想到后面有几日清闲的日子过，宋南知豁然开朗：“也没什么，但是是孩儿喜欢的东西。”

“这般说，我更是好奇了。”商蔺姜亦笑回。

婿见妇之父母之礼，与妇见舅姑之礼大致相同，商蔺姜今日穿了另一套盛服，待傅祈年行上四拜之礼后就是家常谈话。

有商瑛和柳烟儿在，这一场家常谈话，气氛十分沉闷，商蔺姜不主动说话，有时候回话，头也不抬起来。

商瑛的话却不少，看见她只顾逗弄宠宠，对人爱搭不理的，有些恼怒，可碍于傅祈年在旁边坐着，他不敢把不悦表现在脸上，实在不高兴时，就讪讪笑几声，转去奉承傅祈年。

谈话之际，商瑛看见宠宠身上的寄名锁，镶嵌的珍珠宝石流光溢彩，色泽温润，就连那金链条也是金雕细琢的，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他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如此一条寄名锁，不应用在个女婴身上：“这生养子女，不可太过爱惜，这寄名锁上的宝石珍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祈年截住了：“这寄名锁上有的宝石珍珠是陛下赏赐的，有的是胡宝石，岳父也觉好看？”

“啊……”商瑛听了，只能把剩下的话往肚子里咽，现在就算给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了，满面堆笑，干笑了半天。

没有人接话，顾芙连眼儿都没抬，慢慢喝着茶水看戏，大堂里只听得到宠宠诶哦诶哦的嘀咕声。

他顿了顿，把话题转开：“南海普陀洛迦山观音大士处求子甚灵，你庶母当时便是去烧了香，就生了对龙凤胎，等宠宠长大一些，我让你庶母带你去一趟，好生个儿子。”

“十个有九个能心想事成。”柳烟儿颇以为傲，说这话时，下巴微扬，还往顾芙那处看了一眼。

顾芙喝完茶后眼里心里只有宠宠，她让身边的姑娘把宠宠抱了过来，两只耳朵紧闭似的，他们的谈话半个字也听不到，柳烟儿的挑衅，自然也没瞧见。

怀里没了宠宠，商蔺姜膝头一轻，身子坐直了起来。

商瑛的话她听了个碧波清爽，没有一字是粗字，可并不娱耳，她勉强忍耐着一腔怒气，头没有抬，道：“妹妹要出嫁了，不如让妹妹去，好生个花下子。”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商瑛百般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提起商碧瑶，嘴里不善，“要她嫁人，她倒是有骨气，收拾包袱直接离了家，到北平躲着了，要不是有阿鹤在，早就饿死街头了。”

听了这话，商蔺姜抬头孜孜地看着他，满脸的嫌弃，话里不似有诈，转去看柳烟儿，她干笑着，眼里只有捋不开的烦恼，没有一点难以捉摸的心机。

这般，她能十分确定商碧瑶并不是被这个爹爹和庶母所指使的。

傅祈年也在观察他们的神色，他不能十分确定，但心中的猜疑渐渐消除。

既知他们与此事无关，商蔺姜不想再与他们多说一句，她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傅祈年，低着声腔说不舒服。

傅祈年见状，靠过身去配合她：“夫人这两日有些劳累，今日的风也是欠，岳父早些回去休息吧。”

“诶……”商瑛不敢说不好，傅祈年话毕后他佯装头疼，带着柳烟儿回了另一处宅邸。

二人一走，顾芙就让姑娘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端上来：“才两日不见，宠宠又长大了不少。”

“阿娘眼拙，明明是衣服穿得多。”商蔺姜一改态度，笑着移步过去，“今日比昨日冷，宠宠一起身就连珠箭打起喷嚏来，怕她着凉，里头多穿了两件绒衣。”

“既是冷，怎还把她带过来。”顾芙转头又吩咐姑娘把窗子都关上，“炭火也添些，再打盆水来放在旁边，这炭火太足，肌肤干燥，孩儿肌肤娇嫩，受不住的。”

姑娘们得了吩咐，手脚利索，关窗的关窗，添炭火的添炭火。

眼前有五颜六色的人儿走来走去，宠宠好似看到了什么好玩之事，格格笑了两声。

她生得可爱，雪团成的脸，粉搓成的四肢，一笑起来脸颊红红，眼睛亮如星辰，谁见了都会忍俊不禁，就连傅祈年也不由得把心肠软了下来。

“昨日去见舅姑，没带她去，她本就不乐意，今日我出门，见我不带她，就咿咿呀呀哭个不停。”炭火足了，手脚暖和非常，商蔺姜觉得热，就把外衣宽去了。

“何止是哭。”傅祈年摇摇头，颇为无奈，“又气又哭的，拳头紧握着不见了缝隙，好似要打人了。”

想着那个模样，顾芙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度出来：“和她阿娘一个性子，她阿娘还是孩儿时，脾气一点就着，只能哄着。”

孩儿时期是什么性子，商蔺姜哪里会记得一点，她只记得小时候自己姑且算是乖巧伶俐的。

叫她往东，她虽不愿意，但也会照做。

在商家，女儿家乖巧不受待见，但不乖巧的话日子会过得更加凄惨。

自己是什么性子商蔺姜记不得，不过她记得别人是什么性子，小她三岁的商碧瑶就是个乖性子，在自己离开商家以前，她一直都是乖巧的，会乖乖叫姐姐。

想到这儿，商蔺姜把昨日遇到的烦恼与顾芙说了说：“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在你那儿？”离开商家后顾芙从不打听商家的事儿，商碧瑶逃婚且暂住在女儿那处，她听了，皱着眉心不住地叹气，“所以你方才在爹爹面前提起她，是在试探？”

“是。”商蔺姜点头，“若是爹爹指使的，那就好办了，可应当不是。”

顾芙沉默了许久，沉默时，她在脑海里回忆商碧瑶的性情模样。

商碧瑶因为自小裹足，又受礼教束缚，与人打交道时不免有些女儿家的羞涩，她的阿娘就是个美人胚子，她的模样自然好看，皮肤白净，五官秀气，身材苗条，与商蔺姜有些相似，可是仔细一比较，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性子不同，模样只有一点相似，但琢磨一番商蔺姜说的话，如今的商碧瑶羞涩的性情减去不少，模样也如重新雕琢了一般，远远看着难以分辨清楚。

性子和模样都是容易改变的东西，可若模样变成与某个人相似，最后还要出现在那个人眼前，未免太蹊跷太凑巧了……

更重要的是，她有意要勾引傅祈年，寻常女子绝对没有这个胆子。

可她却这么做了，定是有人给了她这个胆子。

越细想，越觉怪异，顾芙正色道：“把她送到我这处来，让我来会一会她。”

“送到阿娘这处来？”商蔺姜面有难色，“我寻个什么理由送来。”

顾芙笑道：“她不是说只要留下来做什么都可以吗？正巧了，我打算溽暑时才回绍兴，宅邸如此大，我没个说话的人，你只说让她来陪我聊天拔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