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要在北平呆这般久?真的?”商蔺姜脸上洋溢着笑容,明亮的眼睛里一闪一烁的,差些就和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起来。
她知道阿娘来北平是不得已,按照计划,估摸呆上半个月就要回绍兴,她做好了半个月后要做个不忍分别,牵衣恋恋的形状,可这会儿阿娘说不走了,她忽然就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出嫁以后不能和待字时那样,日日与阿娘同处一室,也不能随时见面谈心,可尽管如此,只要阿娘在北平,她便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不再那么无依无靠。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难得的好事情。
“嗯,北平挺好的。”顾芙低着头看向宠宠,“宠宠还这么小,我也想多陪陪她。”
顾芙来本打算呆上半个月后就回绍兴,继续做个传授知识的女傅。
可在婚期的前几日,自己爱护疼惜到大的孩子因不愿嫁人,在她怀里呜呜咽咽地哭成一个泪人儿模样,哭完之后又毅然决然回到了那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的孩子是个极其聪慧,物欲不高的人,种田过日不觉苦,锦衣玉食也不觉是幸,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才会回去。
那会儿她忽然觉得孩子笨一些也好,笨一些就不会考虑他人了,可以独善其身。
北平之大,可容纳千万人,而她因出身平平几无置身无地,像误入沙漠的小羊,举目无亲,退路上长满了荆棘,只能朝着前方前进。
在四川建昌时远离尔虞我诈,人身尚且自由,到了北平,捧着圣旨嫁给了生就不凡的夫君,身前身后是利益牵扯,家族的斗争……到处是吃人骨头的嘴脸,稍不注意,会被吞噬个干干净净。
那个看似深怜热爱她的夫君,其实城府深沉,傅祈年见色起意时别有肺肠,并非一心一意的喜欢。知县能灭门,何况是高知县三板儿的人物,当初他动手指头就能掌控她的聘嫁事,那掌控生死也是轻而易举的。
看生见长的孩子生活在这种处境,叫她的心里如何能安,她怕之后再也见不到孩子,更怕在某一天里会听到噩耗。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想留下来,即使留下来后以她的身份做不得什么,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能让她的孩子高兴些。
……
回府的路上,商蔺姜笑容一直不减,逗宠宠时声音极其温柔,心情颇美。
傅祈年孜孜注目不移,她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笑窝浅浅,眼睛弯弯,面庞因这抹笑容变得格外生动。
他已有许久不曾见得这种笑容了,心里受用非常:“要不把你阿娘接到总督府上来?”
接到总督府上来,她想见阿娘就能见到,虽然有些不合礼规,但这样能让她高兴,何必在意这些人定的礼规。
商蔺姜也想把阿娘接到总督府上来,可待在总督府哪有待在东城东宅邸里自由。
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困住阿娘的身心。
傅祈年的提议是为她考虑,她明白,心里感激的,但舌尖上的疼痛让她眼下只觉得他十分烦。
烦他似饿狼似猛虎,没有怜香惜玉之情,昨日在滴水檐下亲个香,险些没把她的舌头给亲断了关系,亲得她直发虚。
商蔺姜心里烦着,但仔细一琢磨,傅祈年能说出这种话,那就表示他现在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的话那就不怪她蹬鼻子上脸了。
当然了,这蹬鼻子上脸也讲究个分寸和委婉,拐弯抹角蹬才能让人束手无策,商蔺姜很快就有了主意,故作姿态,怀着鬼胎发讪一句:“你莫不是舍不得那一点美色了?我阿娘到总督府里来,我那妹妹可就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你就是有那心思,想拈花惹草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他要有那一点心思,还会让她早些把人打发走了?明知那提议是为她着想,却偏要气人,出了好心没好报,傅祈年心口内发胀,气得身子热化,脑子糊涂,没含忍住,于是没好气嘀咕了一句:“枕畔无娇羞,衾底不柔顺也罢,到了日常言谈时,也是爱拿我煞性子……属面筋的罢。”
傅祈年热化了还是如何,商蔺姜哪里管得着,反正只要是生气了,那就是落入她布好的陷阱之中。
她心里的气被浇上了一层油似的,熊熊燃烧起来,直接抹下脸来了,让他一陷到底:“我属不属面筋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这面筋就是越揉搓越有靳道,没个常识,只知拿权势欺负人的玩意儿。你日常或是闲时都欺负我,要我如何娇羞柔顺?想入非非了……”
“一旦给你点好脸色,你就变本加厉,我这弱质,如何消受得来,勉强消受了后人也消瘦,你倒是还觉得我有脾气,使性子不吃饭呢?”
“我那妹妹是搓熟的汤圆,有你想要的娇羞柔顺,更有能成你虚荣的奉承之能,你要是喜欢,我就写封信告诉碧翁翁,让碧翁翁别把你的毒誓当真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边说边抱着宠宠,身子往侧边转了一些,不直面对他,对着飘动的门帘,眼红红,强作庄容起来:“总说我蹬鼻子上脸,其实你才是喜欢蹬鼻子上脸的,见我心情好,就说些话让我不痛快。”
说话声软得和棉花一样,但字眼里头都是能扎得人发红流血的刺。
商蔺姜的嘴一开,那话就和洪水一样一涌而出,止不住。
傅祈年是半个字也插不上嘴,这会儿想发半句硬话更是不可能的了,她那闲思想灵活得和车轮似的,纵有十张嘴都反驳不来,满口含冤叫苦的,明知都是扯淡,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自己好似真有什么罪名,说错了什么话。
可是头上有什么罪名,嘴里说错了什么话,琢磨之后是一点也想不到的,傅祈年成了个丈二和尚。
这次的争执不过一场误会,傅祈年琢磨不出来,索性退了一步,软了辞色,凑过去道:“我没想过那些东西,当日的誓并非一时兴起而发。我知商商心里还委屈着,便想让母亲过来陪伴,并不是舍不得何人,更无恋色之心,怪我没有说清楚。”
“你总是这样,气了人,服了软就想翻篇,我倒是吃了泼天的委屈,没地方可发泄,想做什么也做不得,成了你的消闲果子。”商蔺姜皱眉头,撇嘴角,还装着不高兴的样子。
“那商商就记着这些委屈,寻个机会发泄在我身上就是,日后商商想做什么,我都答应。”傅祈年耐心哄道。
商蔺姜捉个冷眼,身子又侧了几分,只留半张脸给他,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当真吗?”
她说的那些话不经推敲,傅祈年只要坚定一些,不与理睬,她便没有办法装下去了。
但沾皮靠肉这么久,口角也发生了无数次,她早是从中吃透了傅祈年的性子。
他就是喜欢先吃硬再吃软,管前边有多么无理取闹,只要最后软下态度,委屈一些,那他就乐意吃亏。
“当真。”看她渐展的眉头,听她稍平的声腔,傅祈年若聆晨钟,点头不住。
话到这处,商蔺姜不再装了,笑道:“听闻太子妃每年三月中旬都会替皇后娘娘到泰山碧霞元君庙还愿,届时会邀请一些京中贵女世家夫人,侯府多半也会受邀,可往年随去的人都是伯娘,伯娘去了我就去不成了。我是十分想去,可是我的身份……她们大抵是看不上,不会主动邀请我,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去和她们打交道,但我不管,你刚刚说了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答应了,就要帮我想想办法,要不然你就是失了信行,就是个小人。”
“又哭又闹的,是在给我下圈套?”傅祈年惺然惕然,恍然大悟了,原来刚刚她吵吵闹闹说着委屈,合着是有事情求他,而且还知道这件事他是不乐意她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