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祈年打心底不想商蔺姜去那泰山碧霞元君庙,两地之距并非旦夕可返,路途遥远不说,路上还有许多艰辛,今日是妇人家夫人叫头疼,明日是那个娇姑娘犯恶心,一天十二个时辰,拖拖拉拉只能走那么几里路,路上拖得越久,身子越吃不消。
且三月的天不是什么好的天,动不动就下雨刮风,一来一回,人多半消瘦。
甄元瑾就是如此,每回从泰山回来,都要在榻里躺上几日才能起复。
再有商蔺姜在那群人眼中是个生面孔,路上没个能信任说话的,即使去了心里头也会不舒服,傅祈年怕她会受委屈,这时候受了委屈又找不得人给自己做主,只能半夜里偷抹眼泪了。
“我怕你被欺负了。”傅祈年没有立即答应,“你又没个相熟的人,明年再去吧。”
“说得好像在你身边我不被欺负一样。”商蔺姜不满,眼睛又红了起来,不依不饶反驳着,“你就成天欺负我……我在外头被欺负,也是你不够有权势,怎么说都是你的错。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这脾气一发作,简直是不可理喻,傅祈年沉默不语,他在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寻找一个能纵着她的脾气,但又可以绝了她的念头的办法。
既要阻止甄元瑾去,又要让她能顺理成章随着太子妃去还愿,这件事不大好办,商蔺姜明白,要不然也不会对傅祈年步步设陷。
但这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好机会,她不想白白浪费,于是她一改强硬的态度,绷直了脚尖去踢傅祈年的脚踝。
力道轻轻的,踢了一下后他没一点反应,她就把脚踩到他的鞋面上,踩着并不动,但藏在鞋袜里的脚趾头不紧不慢抓挠着,像猫儿挠着皮肉那样。
傅祈年穿着简单的粉底皂靴,她一踩上去,衬得她的今日穿的鞋儿颜色愈发鲜艳了,更俏非常。
其实隔着厚实的两层布,商蔺姜的抓挠挑逗,傅祈年感受不到太多,感受不到,但不妨碍他脑子里去想象,想那鞋子下足儿的形状,尖尖瘦瘦的,似红莲那样轻盈柔态,想着,心喜欲狂,心头微微地跳动起来,神志悄然迷失。
“你到底答不答应。”见他眼里痴痴,没有别的反应,商蔺姜急眼。
“再说吧。”傅祈年神不知鬼不觉收回视线,面孔板了起来。
这言外之意不就是不帮吗?商蔺姜恼怒不已,喊停马车,气匆匆道:“宠宠饿了。”
傅祈年转回眼看一眼宠宠,宠宠吃手指吃得津津,根本不是饿了的样子,她饿了的话会哭闹不住,而且从宅邸出来以前,乳娘还抱过去喂了一次,这才过了两刻,她那一点肚皮怎可能会饿。
商蔺姜在赶人下马车,傅祈年计较起来:“可是她没哭。”
“她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饿不饿的,我能不知道吗?你快些下去”商蔺姜弓儿扯满了,不可思议看着傅祈年,仿佛在说竟然敢顶嘴!
“好。”傅祈年和颜悦色,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他刚一下马车,商蔺姜就把外头的乳娘喊进来。
乳娘进来后云里雾里:“姐儿又饿了?”
宠宠当然不饿,可是商蔺姜气恼非常,这气恼是傅祈年害的,他不让她顺心,她也不想让他好过,所以才会胡乱寻个理由把他赶下马车。
商蔺姜让乳娘抱着宠宠,“是我有些手酸,你替我抱一下吧。”
“是,夫人。”乳娘小心翼翼接过宠宠。
傅祈年被赶下马车后立在一旁无事可做,抱着双关看行人。
马车停靠在热闹的街市旁,常卖塞满了一街,挑担的卖油郎,抗木架的货郎,挎着竹篮的三婆……甚是热闹。
商蔺姜于窗缝往外看,看到不远处有一家点心铺,她再起心思,喊来傅祈年:“傅祈年,我想吃酥油泡螺和玫瑰花饼,你去给我买些过来。”
“想吃让饔人做就是。”傅祈年好声好气道,“府里的饔人有从苏州来的,最擅长做这些。”
“我现在就想吃。”商蔺姜一味娇憨,闹脾气闹得至尽至矣了,“我心里难受得很,就是要吃你亲手买的,你连这点事儿都不愿意帮我了……还说什么爱我。”
“我知道了。”傅祈年拗不过,叹着气,去了那点心铺。
今日只能顺着她来。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仙,刚去点心铺,就碰上了不愿意碰见的人。
陆承渊身穿常服,也来点心铺里买东西。
他本是弄墨之人,举手投足间异常闲雅,就连行礼也是雅气十足:“傅总督。”
“嗯。”傅祈年点头回了个礼后没再搭理,转头和点心铺的老板要了两盒酥油泡螺和两盒玫瑰饼。
听到他说出酥油泡螺时,陆承渊一下子就想到了商蔺姜,他脸上笑着,先是管老板要了一盒果馅蒸酥,然后淡淡道:“是夫人想吃的罢?不过夫人应当更爱吃带骨泡螺,儿时的夫人,是见了带骨泡螺就走不动道儿,可惜北平这儿不见有人做。”
这不是在拐弯抹角来炫耀自己是商蔺姜的竹马吗?他淡淡的一句话,傅祈年听了后就暗恼在了心里,还不等这气平下来,耳边传来听到得得得的马蹄声了。
转过头一看,原本停靠在一旁的马车竟如闪电一半,飞也似弃自己而去。
傅祈年呆在原处,目不转瞬,看着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马车消失在眼内那刻,傅祈年的脸又沉下几分,心里一阵郁闷,可见于颜色之间。
陆承渊猜到了什么,又是一笑:“傅总督也是有本事的,能让夫人气得自行归府去。”
说完,不管傅祈年反应如何,他付了银子,拿着那盒果馅蒸酥慵然离去。
走了几步,他想不定又折了回来,皮笑肉不笑道:“我与夫人相识十多年,还是第一回看见夫人动怒如此,啧啧。”
说着还要摇摇头,佯装苦恼,可是他的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傅祈年冷眼看他:“宠宠百日宴那天,你应当格外忙碌,我与夫人就不邀请你来府上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