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夜九婴笑意也尽了，手上却忍不住拢了拢长衫，他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却更为坚定，像就是要诀别。

不成大道，那又为何求仙问道？夜九婴懒得想。晴云待他很好，他却把人家烧出一道疤。

自始自终，还只能说了一句抱歉，笑一笑。

就像这苍茫大雪遇上小小的一撮火种，尽管顽强，也难抵搓磨。

夜九婴边走边想，这就很好了。

只不过脑中仍然还是晴云追出来的那道影。

夜九婴果然只是换了峰住，在他伤好全之前都留在这里。而他的官方身份，变成了外宗长老。

唐昭的意思是国师反正喜欢失联，那就失联吧，顺便还没看管一下镇妖塔。

天桥上的弟子各来各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而两侧的用以照明的明灯通通换了式样。腊月尽了是新年，修士寿命恒长，入道久了才对时间有所顿感，刚来就难免会有所记挂，万剑宗不拘束这些，还会给课业合格的弟子放放假。

新雪将停，一袭白衣的青年走在桥上，墨色尺剑挂在腰上，他带着纱帽，眉眼被鬓发盖住了凌冽，又系着抹额，打眼看去反倒有些温和。

他不御剑，就这样走，难免会让人错认成那个峰下的弟子。

一个弟子见他是个好说话的，便主动凑了上来：“这位道友，刚来的吧，看看这把秋水剑怎么样，我好不容易买到的，但我自己用不着，我看你衣着朴素，不如三万灵石卖你呗。”

年节就是这样，有的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在兜售，秘境得的，或者比武赢来的。

琅韵刚回来，有些疲乏，声音哑哑的。

“怎么不卖去珍宝阁。”他说道。

那弟子以为是要成交，边说边把剑打包起来：“宗门好是好，但还要等买主，占着位子还要付租金，不如自己兜售还能省一笔。”

琅韵冷笑一声：“这剑保真吗？”

“保真，怎么不保真，从中红山空运来的新货，还没上市呢，都给你包好了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要。”琅韵啧了一声，随即双手背在身后，继续说道：“让开，你挡到路了。”

“这什么意思，哪有你这看了不买的，再说我都给你包好了，这样，你给我两万五也可以，师兄那个峰上的留个名，日后再还我也可以。”

“你的脸怎么比剑的剑长还厚，我不要。”琅韵本就累的很，无心争辩，只想快点回莲池。

此世廊桥上已经聚了一众弟子，这个点正是他们下峰的时间，天桥上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

那弟子不依不饶，还是堵在桥口，借着人多，他一眼瞥见琅韵身上挂的黑色尺剑，又多了几分嘲笑：“不是我说，你的剑一点灵气都没有，就是一块破铁片，这还不换？没有师尊会收下你的，还是说，他待人刻薄舍不得给你换一把新的。”

那弟子的声音不大，却引来几人驻足。这里外门弟子居多，他们大多资质平凡。虽然有了一个入门的机会，但相比普通人而言也就是武艺高一些，会一些法术。

是了，这种不上不下的资质，内门达不到，去做凡人又有些可惜，他们便不由把心思寄在天材地宝上。

所以天桥的东西也是最受他们欢迎。

那弟子又说：“也是，看你这么朴素，想来你也买不起吧。”

琅韵被拦路本就不爽，这下更是被触了霉头，当即不耐起来，一拂袖把那弟子推向一旁：“万剑宗乱收东西不要紧，好歹听点人话！”

这弟子虽不像舒怀瑾与靖羽那般珠光宝气，却也不俗，能来这里卖东西，多半武学也不会太差。秋水剑出鞘，清澈的灵光一闪，下一秒，剑便应声断开，一骨碌从剑柄里滑出来。

“你买不起就买不起，怎么还断了我的剑！大家都看见了吧，他推了我一把我的剑就断了！”

“……”琅韵的掌心已经攥成了拳。

通常这个时候那个挑事的弟子应该掉进方池。但他念及也是宗门。

烦而不自知，这很不好。

胡搅蛮缠，这也不行。

这弟子却没收回手的意思，又长得分外高壮。这层笼罩之下琅韵就像是一朵小白花。

“是你先动手的，可怪不得我，说话那么难听别人不觉得扎耳朵你说着倒不觉得扎嘴，今天这剑，你买就买，不买也得买！”

那弟子见他文弱，又三番说话刺他，一上手还软绵绵的，当即有了底气。

蒙着个头纱，弟子服也不穿，指不定是个什么没人管的外门。

可惜这朵白花，花小刺大。

“尺剑，来！”

方池旁边有人打架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唐昭耳朵里，他觉得弟子之间的打闹罢了，和气生财犯不着。

弟子们说还断了胳膊折了腿。

那有点凶，加闭关三个月吧。

事主的剑断了，方池灯笼也坏了些。

无伤大雅，闭关的时候补回来。

弟子们还说好像是外门揍了内门，是一方无灵尺剑。

“？”唐昭的惩罪书写到一半，抬起来头，这个描述让他觉得有些不妙。

万剑宗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打架斗殴，先动手的承责。等舒怀瑾赶到的时候，琅韵正在等他。

脚边正躺着一个弟子，晕在一旁，指尖颤颤，估计不止断手断脚。

那些外门弟子看琅韵的眼神也相当古怪，见舒怀瑾来了，才各自散去，眼中隐隐有些怜惜和叹惋。

舒怀瑾先把遣人把那弟子送到药坊，看都不曾看琅韵一眼：“赔钱赔货，罚你闭关三月灵石三千还有检讨也要当众诵读，很轻了。”

“提点两句，那秋水剑是赝品，就不陪了。”琅韵擦了擦尺剑继续说到：“我揍他不冤，你又是谁座下的弟子，说话还算干练。”

舒怀瑾：“外门能揍内门的不多，敢揍内门的更少，但这里是宗门，唐堂主保你，你应该感到庆幸。”

琅韵：“我在说赝品的事，无关内外门，再者宗门从不以谁家门道成规矩吧。”

舒怀瑾一个气急，他当然知道断剑的事，琅韵说的不错，但他管不了，也不想在一个外门身上浪费时间。

只是这人实在是嚣张，让他不免想到这几天晴云得意的脸。便忍不住使绊子。

“师弟还是赶紧把检讨写了，好好念完闭关思过吧，其他的自然会有长老处理，你打坏了一片天桥的灯笼，不如想想怎么补上。”

琅韵拢了拢帽檐，没说话转而拿出了昆山石牌。

舒怀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刚要走，收收到宗门律堂一道通知。

【昆山莲池】【官方】：天桥渡口揍了个宗门徒弟，不知道是那个峰头的记得管束一下他卖赝品，还笑话我的剑没有灵力。我先动手我认罚，特地在天池念此检讨。

素质问题本君不愿多言，不过——底线问题刻不容缓。【附图：断成两节的秋水剑】

@唐昭@所有人

地址：昆仑山天桥。

热评区——

【宗门律堂】【官方】：你们惹他干嘛！！！你们惹他干嘛！！

本来散了一半的人，看见这一条又纷纷聚了回来，一时间变得有些拥挤。

昆山石牌上也跟着炸了锅，究其原因除了琅韵脾气不好外还显少出门，莲池一直都是无人踏足之地。大多弟子皆知有这么一位不好惹的镇山长老，却鲜少见过真容。

舒怀瑾更是瞪大了眼，他也没想到会和琅韵再次错身而过，剑仙声名在外，他根本不知仙师不用灵剑。

只见琅韵慢悠悠的控制着玄剑升空，一字一顿照着念完了石牌上的话，不过他念的狂霸十足，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天桥下的人看的目瞪口呆，晴云也是其中之一。

这样别具一格的剑仙，实在少见，这样肆意妄为的长老，属实不多。

他收到消息便准备提剑来迎，刚刚下山就看见琅韵悬在半空，青年双手抱臂，薄纱被风吹开，琅韵斜斜看了过来，眉眼凌厉如旧。

看见晴云神色一动，随即又扭了回去。

只不过总有比晴云更积极的，靖羽踩着天桥石栏先一步凑了上去。

“师尊，你回来了！这几天我也有努力修习，舒师兄待我很好，我好想你！”

靖羽清亮的声音响彻天桥池边，少年没了张杨的样子，反而乖顺起来。

连表达情绪都那么直接，晴云一听当下心情又复杂了，师尊这个称呼在喉咙里滚了一圈也没叫出来，压下横生的恼火淡淡瞥了靖羽一眼。

晴云恭恭敬敬道：“老师。”

琅韵先叹了口气，随即又嗯了一声，那道嗯反倒淡淡的，反衬出叹息竟有几分宠溺。

“你……”晴云想说什么，又强行卡进去了喉咙里。

他真的酸的快死了，到底凭什么这么个跳脱小鬼会拜入琅韵门下，而最主要的是琅韵居然很宠溺他，但他又说不了什么，满腹的不甘逐渐形成了阴郁的黑气，轻轻融入他一贯的笑容中。

等琅韵念完，天色也暗下大半，他便径直去了莲池，一开始聚集起来的人也终于散了。

师徒三人终在门前站定。

风像是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