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云轻轻叹息。
琅韵一睡,便是三天。
这三天里,但凡晴云来前院必然能看见靖羽守在殿门前,就差腰后面插一条尾巴疯狂甩动了。
太过狂热献媚自然也遭到了晴云的嫌弃。
晴云:“怎么回事啊靖少爷,你怎么从鸟儿跨了物种。”
靖羽不屑道:“要你管,我乐意!谁像你守着这么好的师尊不要天天下峰去念那些个破书,要不就是玩你细的跟针一样的白剑。”
“师尊送的,羡慕不。”晴云还特意召出来在靖羽面前晃了晃:“有些弟子自己不勤勉,还不许别人练剑,啧啧。”
一声轻笑夹着惋惜,只不过那笑声中,除了炫耀还有挑衅,而挂在晴云这张原本温和的脸上,更多了怜悯。
“……就算这样又能怎么样,好马才能配好鞍,我身经百战,已经没什么好练得了!”靖羽提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懂本少爷的含金量。”
“人靠衣裳,货靠装潢。”晴云心情大好,他本来也只是想逗逗他,瞧着少年这么容易就上火,他自觉是个做师兄的,总不能真的气到人家,先手就要收剑。
靖羽却把那句话当了真,剑指一凝扫下一截树枝,另手拦住了晴云的去路。
他朝晴云笑了笑:“那我试试你,切磋总是可以的,我倒要看看不用好剑能不能赢你。”
“怎么?要对师兄不敬?忙着呢不打。”晴云果断压下了树枝。
这三天除了练剑读书,晴云还得去夜九婴的峰头转两圈。唐昭不知道内情,给夜九婴的安排峰头住着些外门弟子,其中夹杂着其它宗门来的学生,说乱不乱,但总归人多些。
而琅韵的名声自天桥那一条轰轰烈烈的反省之后,在外门弟子的议论中变得呼声奇高。无外乎凡剑的剑仙显然比有灵剑的天才更能激人奋进。
毕竟有灵剑的人厉害,那是应该的。
事实上,靖羽也这么想,故而晴云在他面前晃悠时,他也频生出些烦躁来,才不单单是因为嫉妒!
而晴云的求生欲和态度更是让他吐血,哪有撩了人就跑的道理,何况还是他靖羽的,面露慈祥是什么表情,不要脸。
靖羽:“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怎么拜到的,难不成长得好看的赖皮也会被收吗?肤浅。”
“嗯。”
说完这句靖羽有一种你气任你气,我剑任我剑的窒息感,怪不得连舒怀瑾也会骂晴云两句,只是还没等靖羽回嘴,晴云便先一步凑近,指节一弯刮了他的鼻子。
“我还拜金啊,师弟——”晴云故意把称呼咬的很重,下一秒那截树枝便随之化灰成粉。
靖羽呆愣片刻,他从没觉得人能这么随便,鼻尖泛出奇异的痒意,那句师弟喊的他直起鸡皮疙瘩,一种反胃想吐的感觉直冲脑门。
然而这间隙足够晴云躲他下山,等靖羽回神晴云早就不见影。
靖羽登时炸了:“你真恶心!!!!”
晴云才不兴理他,等他再上来的时候,抱了一堆笔墨纸砚和竹子来,零零散散铺了一院子。靖羽对刚刚的事心有余悸,也不想贸然向前,只是眼里多了几分好奇。
晴云斜了靖羽一眼:“别看了,来帮忙,我一个人可做不完天桥两街的灯笼。”
靖羽愤然道:“已经想和你绝交了,我不干净了你根本不明白。”
“那你想不想知剑仙喜欢什么。”晴云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师尊下手太狠,我之前去看了一眼那个药坊的弟子,裹的跟粽子似的,百来天估计下不了床了。”
靖羽勉强抬了抬眼,终于不在门口窝着喝茶了,边放杯子边说:“那是,师尊的武艺本就一绝,只不过一介修士弟子,倒也不必太挂心。”
“哦?”晴云敏锐抬了头。
靖羽忙说道:“人总有武艺高低之分,切磋受伤也是正常的。”
“……也对,那弟子也是活该多一些。”晴云继续分他的薄纸,并把竹子尽数分到靖羽的脚边,没有足够大的台子,晴云便半跪下去,一点一点把纸铺平,再去搓磨砚台,弟子服自带着束袖,反倒分外方便。
“你帮我把竹子劈了,要小条的。”晴云边撮边用余光瞥向靖羽。他倒不是自己不能做,而是对这个小师弟还是试探多些。
至少靖羽不是和他一样拜了半个,也没有投机取巧用着话本子进来的。
靖羽没有含糊,只是有些懒怠,只见少年个子不高,却用脚挑起其中一根握在手里,再抄起其它几根往空中抛去,靖羽手中的竹竿随之一转,连同他手里的那根都被如数被切成一片一片的竹条。
他的真气波动非常微小,近乎察觉不到,手法老练,丝毫没有展现出来的那么冲动易怒。
靖羽再慢悠悠的一片一片去捡,仰天道:“就这样?还以为有什么关卡,或者非常难砍呢。”
晴云收回目光:“就这样啊,师弟还想做什么,做灯,研磨,剃竹,铺纸。”
靖羽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制灯的技巧是我自己学来的,但习书作画的本事却是师尊教的,别看师尊脾气不好,但他其实很有文采的。”晴云终于把墨研好,同靖羽坐到一道,继续说道:“你别不信,可惜宗门没有洒金的墨汁。”
“师尊倒是没有告诉我他还会这些,不过也侧面证明了一个道理。”靖羽单手托脸,歪头做出冥想状:“再好的文采,都拯救不了说话的习惯。”
“……”
晴云和靖羽难得没继续说下去,而是不约而同看向紧闭的殿口,难得有一道是俩人没有争执的。
而很多问题,晴云近乎不用想都知道琅韵的回答,而靖羽的眼神则是夹杂着些许复杂。
晴云找了一块空白纸页开始书写:“澜风伏雨,秋夜绵长。”
“你在写什么,怎么丑的和道士画符一样。”靖羽好奇道。
虽然晴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他静坐时总想起这话。端详了半天,横折勾漂亮的很,虽算不上秀丽,却也谈不上丑。
靖羽瞪眼。
“靖羽,你别是个大文盲。”
靖羽脸红,高傲的仰头辩驳:“呵,本少爷只是不认识中原字而已!给你看我族的文字,你也一样看不明白,少挑衅我。“
晴云正要笑他,结界便先一步散了,先前尘封的殿门也随之打开,琅韵换了一身衣装,许是刚刚睡醒,脸上还泛着些许薄粉,漫天雪色中仰头吐出一层薄雾。
他休息好了,看着心情也不错,晴云恭恭敬敬喊了一句老师,靖羽垂下的尾巴似乎复活一般又摇了起来。
“师尊,师兄他笑话我不识字。”靖羽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当即一幅撒娇模样往前凑。
“嗯,没事,毕竟我也会笑话,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徒弟。”琅韵说的随心,手却稳稳当当挡住了冲过来撒娇的靖羽,而他视线在晴云身上扫视一圈:“升修了?”
“是。”
“怎么感觉你好像又高了些。”
“长的快。”晴云仰头答道。
一仰头才发现,好像确实比走时又高了一些,只是琅韵发髻束高,将将持平,而再垂眼,他仍然系着那条抹额,只不过有些破旧了。
一向光鲜的剑仙长老何时戴过破旧衣饰。
琅韵没注意到晴云的目光,转身走到一旁已经铺好的纸页前,提笔酝墨,他还没忘记处罚中的制灯,而这要在年节前尽数补全。
在前世晴云当大师兄的时候也给琅韵制过,那一夜星火点点浮在方池之上,而晴云手艺也差的很,难得成灯却只配一个丑字,他们在僵持,尽管关系不会因为灯缓和,但最后还是琅韵先看不下去,用法术托着飞了半夜。
“文盲你过来。”这下他连弟子都不叫了,而刚才被挡开的靖羽这才凑过去。琅韵坐的笔直,眉眼间却难得没有不耐,而是一笔一划在铺好的纸上边说边讲。
晴云有些恍惚,这场面似曾相识,前世琅韵好像也是这般教他习字的,一笔一划,清秀隽永的印象也是那时刻下的。
教的内容是什么已经全然忘了,但他记得他写的都是聊以相思的小记。
晴云闭上了眼。
他不得不承认靖羽有一句话说得对——
这么好的师尊干嘛看破书啊,他可真该死。
而耳边正传来琅韵清蒸儒雅的声音:
“靖羽,人行大道,其实识字与否也许可以不那么重要,因为它只是一种的载体,口耳相传也是一种形式。但你要记得,短经残卷不可练,道听途说——不可信。”
“记得了,师尊。”
这一教,就从正午教到了傍晚。所谓长老犯法,与弟子同罪,晴云帮衬自然也跟着写了不少,但他写惯了药方,字多了,很难顾及纸上认识不认识。
靖羽下手写了几个,直嘀咕中原字实在太难。
而那奇怪的符号连晴云都不敢恭维,忍不住道:“还挺有绘画天分。”
“晴云,以后你来教……”琅韵一句话卡在喉咙,脸色肉眼可见的暗沉:“你给我临字帖!”
不过这些都还算和睦,至少比起晴云记忆深处的僵硬而言,他宁可多写几张字帖,但当然还是尽量不写比较好。
晴云拱手:“老师,这是你毁的灯,不然你自己写?”
琅韵:“临的字帖做灯怎么不行。”
而无人注意靖羽轻轻垂眼,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