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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玉勒雕鞍游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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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跃秋至,江南正是淫雨霏霏连月不开,煌久在殿内逗弄着琼州进献的鹦鹉,随口问:“这段时日里,睢阳有什么消息吗?捡好玩的说说。”

“回陛下,还真有那么两件有趣的事情。头一件,是关于昌贽昌大帅,”林择善答道,“他落发出家了。”

“啊?”煌久惊讶地挑了挑眉,“地又怎么不好种了?还是锄头玩腻了,想换木鱼耍耍?”

林择善忍俊不禁,“昌贽的妻子上个月没了,他处理完妻子后事,安顿好儿女,就剃度了。”煌久瘪了瘪嘴,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思维最跳脱的一位大帅了,“那第二件呢?”

“这就是京师里的事了。您可还记得太兴年间,秦司徒在蓝桥驿的红颜知己,洞仙冷娘扈氏从霜?她早已攒够了银两也熬到了岁数,为自己赎身后就住在京郊的一处庄子里。前些天,千岁爷派人把她请入京中,给她簪钗佩环、涂脂抹粉,拿八台花轿抬着,走千秋大道横穿京师,送到了司徒府上。据说当天,街坊百姓都齐聚千秋大道两侧,场面比亲王大婚还热闹。”

煌久真是哭笑不得,叹道:“数他最能胡闹。那秦勒之反应如何?”不难想象,秦勒之的脸色一定崩坏得相当难看。

林择善答道:“花轿一直抬到了司徒府,百姓也一路跟到了门口,秦大人想坐视不理也是无法,又不能开门容她们进来。只好是派出府兵,把扈氏送到了东宫后巷,秦大人早年的故居暂避风头。”

所谓厉直刚毅,失在激讦,与宁就是这类易于激烈地攻击他人短处的人。所谓柔顺安恕,失在少决,山蹇就是常因容忍谦让而难以决断的人。秦登其人强楷坚韧,可用于桢干,于是每每专擅固执。顾着从前的情谊,煌久即便教导他,也不好过分翻脸,正好与宁把黑脸的角给唱了。此事已过去了十来天天,秦勒之至今没有上表跟她告状,看来已经在暗自酝酿报复的手段了,该她出面调停了。“择善,收拾行囊,七日后回京。”

十月圣驾回銮,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接驾。皇帝的情绪显然不错,问了问当年的收成和课税,便说要回寝殿安置。

“皇姐,臣弟有要事回禀,还望皇姐秉公处置。”与宁在此时拱手道。一见他突然开口,秦勒之也紧接着道:“微臣也有要务启禀陛下,请陛下明察。”

煌久驻足道:“你们两个的事不都差不多扯平了吗?还要朕处置什么呢?”

“这是什么话?”“陛下言重。”两人这回倒齐声反驳了。

“好啊,那你们两个说说,究竟是什么要务。”煌久也没表示要屏退众人,索性抱臂而道。

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两个反倒不好意思撕破脸地吵了。还是与宁先开口,“皇姐,秦司徒月前在朝议上大谈特谈隆万改革,臣弟深觉不妥。秦司徒,呵,以张居正自比,岂非暗讽您是隆庆皇帝吗?隆庆皇帝不得长寿,在位六年便暴毙于乾清宫,这不是公然诅咒陛下又做何解?”如今正是太安六年,这一条指控可是又狠又准。

“王爷此言未免小气,微臣只不过是赞隆庆帝开关通商、革弊施新,赞当今陛下的新政而已。”秦勒之反驳道,“王爷一听得隆庆帝,便想起他暴毙乾清宫,难道是王爷对陛下内宫事宜有所不满,才会这样恶意揣测微臣的言辞吗?”隆庆豢养了四小娈童,如今皇帝先是跟太监暗通款曲,后又收罪臣之女杨宣仪为禁脔,这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秘辛。捅出这一条,再把烫手山芋扔到与宁怀里,看他如何辩解。

与宁稍稍反应了就明白了,脸上泛起了点红,怒斥道:“你这是砌辞构陷、蓄意攀咬!”

秦勒之负手道:“王爷由朝议之上的那番话,便要将臣打成诅咒君王的乱臣贼子,本身就是大题小作。”

煌久笑呵呵地听着他们两个吵。

“你放肆!”与宁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吼道。

秦勒之向着龙椅一拱手,“陛下,王爷曲解微臣的用意,凭只言片语,妄图诬陷朝堂重臣,挑拨微臣与陛下的关系,甚至……以大雅之堂难以启齿之行径刻意羞辱微臣。微臣不才,凭一腔忠胆与毕生所学辅佐陛下十数载,焉能受此奇耻大辱?陛下若不肯就此事做出妥善交代,只怕天下贤才人心向背,再不敢披肝沥胆精诚辅佐陛下了,请陛下做主。”

这时满班朝臣都已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众人皆将目光投向那位能够主持公道的人身上。煌久此刻却是一摊手,和稀泥地说:“你们两个这个事情,朕可不好管。一个是朕的宠弟,一个是朕的爱卿,朕怎么做都像是帮亲不帮理啊。山太师,你说该当如何?”

山岁承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他若对此事有见解的话,早在那一道道的请安折子里就会说了。彼时他没有办法,此时依旧没有办法,“这……这,臣怎么好置喙陛下家事和同僚的家事?还是该由陛下亲自裁夺。”

煌久撇了撇嘴,“朕又能怎么裁夺?那不如,你们各自提提诉求吧。你,”说着她指向与宁道,“你不就是想让朕判他问斩吗?”煌久从墙上摘下烛照剑丢到了与宁跟前,面上依旧是笑着,却说着吓人的话,“朕准了,你就在太极殿上斩了他吧!”

烛照剑嘡啷啷地摔在地上,又顺势转了几圈滑到了与宁脚下。与宁未料真把他皇姐惹怒了,赶紧拾衣跪下。未等他开口辩解,煌久又一指惊得目瞪口呆的秦勒之道:“你,你觉得扈氏游街之事丢了脸面对吧?这样,朕现在就给你令牌,你领着惊羽卫把京城内外所有议论过的、看见过的、听说过的人全宰了,保证不让你司徒大人颜面扫地,如何?”说着,她又从龙书案上抄起一支金箭牌丢到秦勒之怀里。

秦勒之慌张地接了金箭牌,又想起这种兵符可不敢乱接,赶忙再扔到一旁。他跪下叩首,“陛下息怒,微臣不敢。”百官见陛下如此诡异地动怒也是惊骇万分,见秦勒之跪下认错了才窸窸窣窣地次第跪下。

“这有什么可不敢的?无论你们两个谁丢了脸,丢得都是朕的脸。与宁你呢?杀他还是不杀?”煌久又问道。

与宁小声道:“臣弟不敢,皇姐息怒。”

“都不敢,那就是息事宁人了?朕白裁夺一番。”煌久徐徐背过身来,“那就散了吧,山太师留下。”煌久向林择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与一众奴仆都退下。林择善了然地招呼所有下人退出大殿,亲自带上了殿门。

能够在殿前月台上听差的内侍起码得是二等,故而往往是既兼着哪一监哪一局的事务,又得到御前轮班换岗。这会轮的正是尚衣监的黄纶在听差,林择善拉着他走远几步。

黄纶陪笑着问:“干爹有事吩咐儿子?”

“咱家不在阙城这段日子,你小子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林择善拿着拂尘的柄,在黄纶的后脖子处抽了一记,怒喝:“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纵着陛下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陛下回銮压根就没带杨巧棋,黄纶就看出来了,这是他干爹使手段了。黄纶嬉皮笑脸地道:“干爹别生气啊,容儿子跟您回禀。这不是打干爹去了金陵之后,提拔了儿子伴驾吗?可儿子脑子里的这点墨水哪里比得上干爹您的修养呢?这陛下读个书弹个琴,偶尔想指点指点身边的奴才,儿子我也搭不上话。这不太后弥留之际,杨家小姐常日侍奉在慈宁殿里,周到细致,陛下很是感激,这才留了她在身边做宣仪,陪陛下下棋,听听琴。要依儿子看,干爹根本犯不上搭理宣仪的事,陛下虽然留她在身边服侍,可时时刻刻心里念的都是干爹您啊。这不,见着您之后,御前就没有宣仪的位置了吗?”

好一张油滑的嘴,林择善哂笑道:“这一点你心里清楚就得了。别以为陛下提拔了你几回,你就有望跟咱家一样站直腰板伺候。陛下身边有咱家一日,你就只能是个跑腿听差的,明白了吗?”

黄纶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儿子多谢干爹提点。”

两仪殿中,山岁承拾衣跪下,“陛下息怒,都是臣的罪过。”

煌久刚刚那一番话里是三分真七分演,如今怒意已经全部消退,她将山岁承搀扶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他们两个胡搅蛮缠,朕尚且处理不好,何况是你?看你刚刚的神色,像是还有话要说?”小半年没见,山岁承已蓄起了几寸长的胡须,更增益他沈沈如渊,霭霭似尘的气度。

山岁承微微颔首,“臣观陛下近来的部署安排,似是有意,为千岁铺路?”

“否则朕也不会费力不讨好地调剂与宁和勒之。”煌久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总觉得培养这么一个弟弟比养个儿子还要累心。朕也一样教导着专行俭,他才在朕身边这么几年,倒比与宁要妥帖多了。”

“千岁总不敌陛下昔年风范,但陛下既已经决心禅让与千岁,回头还该善加安抚,缓缓引导为是。微臣,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也正是与陛下和千岁的将来有关。”山岁承说道,“臣要说两位李唐宗室,一是,高阳公主;二是,让皇成器。”

高阳公主与唐高宗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然而永徽年间长孙无忌专权,高阳公主联络一干皇室儿女,谋反未遂,终遭赐死。李成器为唐睿宗嫡长子,却心甘情愿将储位让与三弟李隆基,开元年间兄友弟恭,寿终后得让皇帝谥号,乃是皇室手足的一段佳话。山岁承提这两个人,是让她注意维系这份难得的骨肉亲情

“陛下来日,若能如让皇帝一般,彻底放下权柄不干议朝政,富贵闲散,便是再好不过。可是,臣担心陛下,放不下。”的确,煌久这样要强的性子,非得事事亲为才能放心。说话间便要把自己数十年心血安定的江山,拱手让给一个每每失于急躁的人全权料理,煌久确实放不下。这种情况说难真的难,说易,也的确就是两条路。一是闭上眼撒开手,说服自己信任与宁,与宁多摔几个跟头,自然也能悟出其中道理。二是依旧代行皇帝实权,但这就难免双方彼此提防相互制衡,权谋上如是,武力上亦如是。到了这步田地,势必会有阋墙之祸,要么是与宁彻底剪除煌久的势力,要么是煌久废黜与宁,总之,这样翻脸火并的结局,煌久肯定是能避则避。“那岁承你说,该当如何?”

山岁承苦笑道:“这就不是臣所能够妄议的了。臣冒犯地说这一番话,只是想给陛下提个醒,望陛下未雨绸缪。”

煌久也不难为他,便不再深问,“与宁一向敬重你,待他隆登大宝,你依旧不失封侯拜相。”

山岁承摇了摇头,“臣此生只侍奉陛下您一个君主,陛下若是退位,臣也会辞官归隐的。”

“归隐?去哪里?”煌久心中有些窃喜。

“臣想,回家乡,臣离乡已近四十年了。”山岁承从来鲜少提及祖先、故土,降生在那个战乱年代的人,很少有能够坦然回忆这两个词的。

“你从来没告诉过朕你的故乡在哪里。”

山岁承一笑,“陛下莫怪,只是臣自己也不知道,故乡究竟在哪。臣是想沿着从前追随师父云游的道路,一点点往回找的。如果可以,臣,希望陛下能够与臣一道。”

刚还说着不敢妄议,此言不就是要动员她走让皇那条路吗?还找他的故乡,这不就是他二人同游天下河山吗?煌久握着他的手道:“一定。”

“另外,还有一事,臣冒昧一提。”

煌久点头,“但说无妨。”这么好的气氛,他提什么煌久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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