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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流年羁恨两相催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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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赫巴鲁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哈日查盖答:“那妇人跟了大汗快四年了,处处出谋划策逢迎讨好,可大汗至今都没给她个名分,你说是为什么?”

“她曾经是北梁皇帝的女人,还生了儿子,大汗怎么能娶她呢?”

“大汗又不是没纳过寡妇,”哈日查盖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这说明不是她勾着大汗,而是大汗吊着她。连你都看得出来她另有所图,而且翻脸不认人,大汗还能看不出来?”

苏赫巴鲁又问:“那为什么还都按她说的办呢?她现在孤立无援才这么乖顺,可一旦回了北梁,她就反客为主了啊。”

“你说北梁的兵马由谁做主?”

“北梁的皇帝啊。”

“那曲氏推翻了煌久,立谁为皇帝?”

“她儿子傻七。”

“那傻七得听谁的话?”

苏赫巴鲁想了想,“听大汗的话?”

“对呀,所以北梁名义上是曲氏和她儿子的,那实际上不还是大汗的吗?那小子要敢不听话,大汗抬抬手就废了他。”哈日查盖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大汗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得了,这些事你又想不明白,还想他干什么?”

王帐中,曲倩将地图铺在桌案上,跪坐着道:“煌久出兵远征,绝不会跃过天山。我们如今驻地的西北,天山与金山之间有一片沃野,足足有此处草原的三倍大,不妨暂且西迁。那里水草丰美,与北梁、乌孙乃至吐蕃都相隔甚远,对于可汗厉兵秣马蛰伏待机再适宜不过。”

“你的意思就是北梁人马一到,我们就收拾东西跑路呗?”

“非也,若是走得太干净,反而引起煌久的疑虑。”曲倩道,“只收拾起金银细软,辎重营寨一应留在原处,牛羊车马也可留下一部分,伪做落荒而逃。”

吉达双手抱着头地往后一仰,双脚搭在桌案上,“你倒是很了解那个女皇帝。”

曲倩攥紧了素拳,“在她手里吃过不少亏。从前我权倾□□,她轻易动摇不了我的地位,可如今不同了,我得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明明是寄人篱下,却还要死撑着昔日的尊贵架子,吉达觉得这个中原女人真是好玩得很。

曲倩看不明白他这笑容是什么意思,便试探着问:“可汗可是还有所顾虑?”

吉达摩挲着她的下巴,笑答:“我最喜欢看你这幅,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模样。”

鼓励听话的狗才会有这样的举措,他轻贱人的手段曲倩早都习惯了,这都算是客气的了。曲倩微微垂下眼帘,也不敢挣脱,要不是为争一口气,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奴颜媚骨地苟活。

侍奉吉达比侍奉北梁明皇帝要艰辛多了,女人在吉达眼里本身就没多少分量,何况她这个外族的女人,最多就是个逗乐的玩物而已。北梁皇帝乃礼仪人也,即便是对并不喜爱的女人,也总会看在外戚和皇嗣的面子上善待妃嫔。而在焉耆,人人将她视作狐媚妖妇,若没有吉达的施舍和庇护,她们母子在焉耆王庭只能任人践踏。吉达正是拿准了这一点,一面享受着她的奉迎讨好,一面对她实施着残酷的打压——不仅不肯施舍她一个名分,更是堂而皇之地奴役亵玩。

恶劣,而又十分地精明,这样的人最难相处。

“所以吉达既没有道歉,也没有执行后续要求,就把你给赶回来了?”煌久拿金簪拨着九华灯里的灯芯。

归来的使者在大殿中央,头也不敢抬地回话:“回陛下,确是如此。”

“呵,一事无成,你也真有胆子回来。”煌久吹了吹金簪的尖,又别进了发髻中。

使节赶紧跪下,“陛下赎罪,微臣确实尽力了,可这吉达又油滑又强硬,微臣几次开口都被他搪塞了回来。”

“那你可见到了衡阳君母子?”煌久又问道。

“回陛下,微臣在焉耆王庭期间确实看见了衡阳君母子,不过并非是由吉达可汗安排的会见,只是看见了一个中原的女子穿着焉耆服饰往来打水,也看到了衡阳君跟其他焉耆的男孩玩耍。”如此看来,衡阳君母子在焉耆并不受待见。

“就你这点本事,真不知道你怎么混进鸿鸬寺的。以后有外差可别再领了,出去丢北梁的脸,下去吧。”使节磕了头,麻利地滚了。

煌久来回踱步几趟,“看来吉达可汗也怀念征战沙场的日子了,那朕势必奉陪。”

北梁这边的兵力部署尽可能地在暗中进行,但十数万人马运转难免会走漏风声,郑士桐提大兵抵达张掖时,对面的焉耆也已筑起坚实的土城,这势必是一场双方都卯足了力气的大战。郑士桐虽为主帅,但由于没有与焉耆交战的经验,前两战都是由林择善带兵,郑士桐在城头观战。

林道敬不负所望地,连败了两场。

睢阳的皇帝接到战报龙颜大怒,当即发了廷寄谴责郑引为将无能不说,还特地移驾骊山的甘泉宫督战。皇帝在离宫只断军务,其余的国事统统交给了与宁。这位前不久才刚刚被皇帝斥责了一顿的千岁爷,得授摄政王印绶,准用蓝批,只差一步就可以飞身九五。

“闹了半天这北梁不就是只纸老虎吗?也太不禁打了!”苏赫巴鲁又胜了一战归来,一边摘着腕甲一边说道。

哈日查盖的思维没他那么简单,冷静地分析道:“从前我们也跟林道敬交过手,这小子打仗不是现在这幅模样。北梁派遣的兵马少说也有十万,可林道敬第一次带兵一千五,第二次带兵一千,第三次还是一千。这带兵的统帅主帅明知林道敬不敌,不仅不给他增兵,还再三派他迎战,莫非北梁将帅不和?”

“戴罪立功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定是林道敬自己再三请命出战呢。”苏赫巴鲁道,“只是没想到又被爷爷我杀得望风逃窜了,哈哈哈!”

吉达没搭理自鸣得意的苏赫巴鲁,转而看向曲倩,这诈败的行军之道肯定瞒不过她。别看煌久还写了廷寄骂郑引,其实都是他们一早商量好的,演得还有模有样的,就是为了降低焉耆的防备之心,曲倩道:“林道敬连败三阵是为了观察我方用兵的特征,伺机寻找软肋,今夜北梁必来劫营。”

“刚打了败仗他还有本事来劫营?”苏赫巴鲁不屑反问。

曲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后悔刚刚那话不该用吐火罗语说,只好再给他解释一句,“正是败了才会劫营,这是兵法。”

“那就吩咐将士们轮班值夜,严加防范。”哈日查盖说道。

“不,要让他来劫。”曲倩反驳道,“一切如常,不要让北梁察觉到任何异样。”

吉达勾了勾嘴角,点了头。

当夜,可汗大摆庆功宴,饮酒直至夜分才各自会帐休息,实则将领们都是戴甲抱刀,佯作酣眠地等着北梁的轻骑深入大寨。许多焉耆人都是被明晃晃的刀尖惊醒,而后再次进入了长眠,剩下的部队也难以组织有效的反抗。本次劫营林道敬带了五千人马,斩敌千级,火烧敌营。焉耆的将官保护着可汗逃奔酒泉,占据城池旧址扎寨,北梁轻易地收复了临泽与高台两县,战报和郑士桐下一步战略构想的奏章一起送到了甘泉宫。

“姑姑,可是战胜了吗?”隆虑见她展露了笑容,便问道。

自打去年起,隆虑的表现越来越像一个将会担当大任的世子了。虽然还是难逃人□□图安逸,但对师父传授的课业刨根问底,举一反三,令他的师长们无不刮目相看,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顽皮胡闹的毛小子了。此番因与宁刚开始执掌大局,府里难免闲杂人等来往绸密,无益于世子读书,于是索性让隆虑跟着煌久来到骊山小住。

煌久把郑士桐奏章压在了镇纸下,只把战报递给了他,隆虑看完连连赞叹,“林将军好生厉害,一次劫营竟就逼得焉耆撤退了二百里!”

在一旁伺候的林择善忙道:“世子爷谬赞,多亏陛下缜密绸缪,我军才可大胜。”

煌久一笑,“世子爷夸你兄弟,你推辞什么?隆虑还小,别教出个油滑的孩子来。”林择善便赧然地休了声。

隆虑无心理解其中关系,转而问道:“姑姑,既然我们能够轻松取胜,为什么还要连败三阵,挫败军心呢?”

“这叫兵不厌诈。我们假意示弱,才会让敌人疏于防范。”隆虑闻言沉思不语,煌久见状便问,“怎么了?”

“兵法师父还没教过我,但师父有教过人无信不立,蛮貊之邦尚且言信行笃,何况我中原礼仪之邦?”隆虑说道,“侄儿不解,明明我们可以取胜,为何还要使诈?”

“问得好,”煌久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你师父还教过你什么?”

“师父常说五叔便是恺悌君子,要我向五叔学习。还告诉我千万不要成为秦司徒之流,不仅私德败坏,而且朋扇朝党。我再问那为什么这样的小人,姑姑还会委以重任,师父便不答了。”

听他这样褒贬时政,林择善赶紧拦他,“世子爷,陛下纵然疼爱您,这些话可不敢乱讲。”若是皇帝认为是有人教唆隆虑这样诋毁朝廷重臣,那首当其冲的嫌疑对象便是与宁。

煌久倒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与宁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无论是对什么人不满都会直接到她跟前来说,他没有聪明到会借孩子的嘴谏言。隆虑今日能这样耿介地问她,可见他的师父确实是个刚肠嫉恶的方严之人。若换了山岁承那种谦容抑让的人来教世子,他还真不会思考这么多。煌久没有怪罪他,反而半逗孩子半认真地问道:“那依你看来,姑姑算不算得是君子?”

“姑姑赈救灾民,平定匪寇,但也对敌军使诈,包庇佞臣……不好说。”隆虑皱着眉,一副苦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这就对了,姑姑身为皇帝,注定不能用天下人所共适的标准来评判。春秋你也读过了,齐桓公身溺于妇侍而谋因于竖刁,可无碍于他行远征暴,劳者不疾,驱使朝天,诸侯不怨的功业。而宋襄公呢?固守所谓的仁义,拒绝打击未济之师,结果是怎样的你也很清楚。仁义诚信这些都是与亲朋交往必须要遵守的,可面对仇敌,就可以适时施些卑劣的手段。孔夫子不也说过吗?不能以德报怨。做为当政者更应该学一些小人行径,不仅是为了对付敌人,也是为了能够识破心怀奸险之人的鬼蜮伎俩,见招拆招。”煌久道,“为君之道,不仅是君主要修得自持,更重要的是选贤举能。而用人,最讲究忠奸相抗。若朝堂里都是奸臣,他们以禄利为先,不顾道义,自然会霍乱纲常。可如果尽是忠臣当政,他们彼此之间同心共济,反而会把皇帝排挤到政权的外围。隆虑,将来你也会成为皇帝,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隆虑依旧皱着眉头,“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煌久往引枕上一靠问道。

隆虑十分认真地答:“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父死子继或者兄终弟继。如果必须要父王或者姑姑你去世了,我才能够登基,那我宁愿不做皇帝。”

如果说刚刚忠奸相抗的思想,重塑了隆虑幼小的世界观;那么如今隆虑的这番说法则是严重地冲击了煌久固若金汤的心理建设,这些话绝对不可能是别人教给他的。煌久想了想,也认真地向他解释:“皇帝驾崩之后立刻又有新皇登基之喜,满朝文武皇室公卿都忙着向新皇道贺,很少有人会沉溺在大行皇帝升遐的哀恸之中,古今一贯如此。你看你父王如今眼巴巴地盯着皇位的样子就可见一斑了。”煌久最后这句是玩笑话,可隆虑却当真地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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