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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天作弄爱恨难解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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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久道:“爱卿请讲。”

“谢陛下。刘中垒书云: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我朝太祖拨乱反正开辟鸿蒙,为武皇帝,乐用武始之舞。太宗应天受命临照四方,为明皇帝,乐用咸熙之舞。陛下制作兴治赐福解厄,乐用章斌之舞,始有九载。齐圣广渊,仁声旁流,柔远能迩,殊俗向义,干精承祚,坤灵吐耀,稽极玉衡,允膺历数。百揆时序,内平外成,授位明堂,冠德百王,宜应表功嵩岳,以章希世同符之隆,以传亿载不朽之荣。太史公曾云,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臣,敬请陛下,升坛祭天,封禅泰山!”

秦勒之一席话毕,丹陛之上的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句。而后,□□位大夫相继出班附议。薛泓嘉撇了撇嘴,说好的好提议封太尉呢?这封禅泰山又与“兵权物归原主”有何关联?

皇帝沉吟片刻,又问:“太师之见何如?”

山岁承微皱着双眉,出班拱手道:“回陛下,太宗皇帝功高德厚,国内幸安,四夷宾服,年谷皆丰,福瑞咸至,尚且不为封禅之行,何也?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御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况赏赉不赀,给复连年,崇虚名而受实害,臣请陛下三思。”

皇帝悠长地道了一声:“哦……”

此时朝班后列有人应道:“太师所言善哉,臣下以为,眼下并非陛下封禅之时!”

一贯只有山太师一人敢于在御前劝退,想不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居然敢跟秦司徒唱反调。山太师乃是孤臣,附和山太师可得不来好处;可得罪了秦司徒,那以后有的罪受了。

太安一朝官员服色不一,一品着绛服,二品着绯服,三品四品着缇服,五品六品着绀服,七品八品着绿服,九品着缁服。那人离丹陛确实很远,只能看见他穿的是绀色衣袍,煌久以目示意询问赞礼官。赞礼官答道:“回陛下,奉议郎唐婴,中正入仕。”

煌久便道:“唐卿请讲。”

“谢陛下。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今华夷一统,我朝上国,本应万国来朝进贡,仰贺圣明主。然西南小国之主,却欺侮陛下仁义厚泽之德,行不敬不义之事。”唐婴禀奏道,“太安四年,侯匪于花楸山作乱,吐蕃王便贩卖军械与匪寇,唯恐我朝天下不乱。太安七年,吐蕃会大雪,我朝借粮七百车与吐蕃王至今未还,后又觊觎陇坻之地,大言不惭向陛下讨要。如此种种非分之举,足见吐蕃贼心。臣恳请陛下责问吐蕃王,以匡国威!”

群臣诧然,居然会是这个理由。

大鸿胪童飞卿不应声,司马郑士桐不应声,陛下更是不应声。

山岁承便道:“鄙人若没有记错,太安七年那七百车粮食是陛下赠与吐蕃王的,何来逾期未还之说?”

“呵,山太师宽容待人,但邦交之时若依旧这般宽容,那便是软弱了。”秦勒之反驳道,“当时我朝助吐蕃王渡过难关,吐蕃王理应投桃报李,在我军与焉耆鏖战之际出手相助。而吐蕃王拿了我们的钱粮绸缎,却从始至终未发一兵一卒,末了还恬不知耻索要我军将士浴血奋战而收复的土地。吐蕃王不顾廉耻,我们又何必以礼待他?蛮夷之国,一贯如此,非以铁骑锋镝相对,不能使之宾服。”

“陛下,我国与吐蕃早有盟约在先,若是出尔反尔兴兵讨伐,实在有失大国风范。”山岁承又道,“且我军适才远征焉耆归来,人马疲乏,粮械短缺,如何能再兴兵燹?”

山岁承看得明白秦勒之的意思,如今的三公之中只有他太师一人独大,且还屡得陛下拔擢,其他人自然盼望着一股能够制衡太师的力量。秦勒之如今虽止在司徒位上,但总揽大权,远胜太兴年间的丞相南宫风颂。借封禅泰山引起西南戎事,只要有大将立功,加封太尉便是理所当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仅是秦勒之盼着有人能掣肘他的势头,山岁承自己也巴不得太尉早有人选,可他不能拿国祚来护自己一人周全。他向来反对皇帝对邻国兴兵,阇婆达主动挑衅,不得不教训一二;皇帝深恨焉耆,且吉达确是劲敌,打就打了;可吐蕃秋毫无犯,何必再多树一个敌呢?“我军大捷归来,士气正盛。只要陛下传诏,臣随时披甲率兵,安定四方,不在话下。”郑士桐此时忽而开口。他倒不是图那一个太尉,可任哪个武将年近四十,都会立功心切。

“也罢,此事尚需推敲,容后再议吧。”皇帝打断了这场争端,“山太师留下,退朝。”听得出,皇帝语气不善,看来即便是九锡宠臣,触了天子逆鳞,一样没有好下场。

当今陛下好大喜功,劝进之言再牵强,也不会因此获罪;反之劝退之言即便再合情合理,也很难得以采纳。

煌久徐徐走下丹陛,神色间无多喜怒,“郑司马所言有理,我军乃是战胜之师,势如破竹,阂该趁此机会给那吐蕃王点颜色。岁承你又因何满面愁容呢?”

“春秋之时,秦师自恃骁健,趁晋公居丧而意图发兵灭郑。秦穆公并非昏庸国军,孟明视亦非无能将帅,然秦军千里奔袭,人疲马乏;晋军以逸待劳,拥崤山之固。臣担心,我军会重蹈秦军覆辙。”山岁承答道。

“晋国凭借文公余威,是以克敌;秦军越国鄙远,是以败北。一来吐蕃没有霸主重耳,二来朕不曾天真到千里奔袭,你这番话站不住脚。”煌久来到他面前站定,“如今我国国力不亚于贞观盛世,拨十万人马与吐蕃王角力一二也不是难事。太宗皇帝平隋末乱象后,尚可做天可汗,他能做的,朕有什么做不了的呢?岁承,朕不明白你究竟在忧惧什么。”

山岁承深吸一口气,“陛下,您就不觉得,我们胜焉耆,胜得太过轻易了吗?”

煌久耸肩反问:“轻易也打了足足一年,难道只有旷日持久地鏖战残胜,朕才可以心安理得吗?”

“臣并非此意,”山岁承答道,“吉达老与战事诡计多端,而战况却从始至终都在我军的算计之中,我军想败就败,想胜就胜,这确实令臣不得不细思。”

煌久噗嗤一笑,“岁承,你闭门太久了。你好好看一看如今的昌隆盛世,如今的踔绝军旅,如今的盈沛仓廪,我们凭什么不能战而胜之?”

“齐湣王伐宋之际,也是这样想的。”山岁承此言既出,煌久的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你是真的觉得以朕的智谋对付不了吉达和那吐蕃王,还是故意为之来惹怒朕?”

“忠言逆耳,一贯如此。”山岁承答道,立场岿然不动。

缄默片刻,煌久长叹一声,转而道:“山卿许久不曾佩那副禁步了。”

“衮冕冠服五章七旒,肃穆庄严非同小可,纵然莲为花中君子,然不宜相配。”君臣之礼,知交之情,二者不可兼得。他既然做了九锡重臣,便将性命寄之山河,再不可能与皇帝两情缱绻。山岁承拱手道,“陛下,人之来往犹如两邦相交,和则两利,斗则两伤。臣恳请陛下三思慎行,臣,告退。”

朝议之后,上书奏请封禅或兴师的奏章潮水样地涌入承明殿,煌久把它们摊开在书案上浏览了署名。山岁承肯定是没有上奏,郑士桐和专廉也没上奏。除了秦勒之和薛泓嘉的奏章煌久亲自看了,其他人的都由贺堇年执御笔批“阅”发还。朝会上的事情传到睢阳,于是月底千岁也上书表达了对封禅泰山的支持,皇帝却迟迟不曾掷下明旨。

祓禊寒食接踵而至,宫中秉火求福,濯水于滨。煌久不愿出宫跋涉,便就着承明殿前的陂池行除恶之祭,纾慧与许姝君也都入宫来,同做祓除祭奠。

“皇姐,我听飞卿说你要去封禅泰山了?”纾慧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飞卿有没有跟你讲,朝中有人认为四夷尚未宾服,海内尚未一统,故而还没到朕行封禅的时机。”煌久道。

纾慧的眉毛一下就立起来了,“哪个不长眼的杂碎敢这样讲?皇姐御极宇内四海升平,谁敢造这样的谣,我铰了他的舌头!”

煌久摩挲着胸口压惊,“三殿下,谈吐能不能像个公主的模样,一会杂碎一会舌头的,把人都吓死了。”

“皇姐你不以诽谤之言为意,我却容不得那起小人猖狂。皇姐,太安一朝可是我北梁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盛世。你若谦让着不行封禅,那万代后世之君,只怕连太庙香火都不配享了!”

煌久被她逗笑了,“你个妮子又懂什么盛世什么香火,就会说些好听的话哄朕罢了,朕不与你讲这些。与宁和尔莞给你送了礼物,你去内府看看吧。”

纾慧这连珠炮离开后,许姝君缓缓地道:“三殿下嫉恶如仇,目不容沙,这都是为了陛下的声誉考虑,也请陛下莫要责怪她。”

煌久显然没打算跟她谈这个,转而道:“你说,朕是个好皇帝吗?”

许姝君莞尔答道:“陛下当然是好皇帝,不仅是臣女这样说,天下臣民都这样说。”

“是啊,人人都这样说,说得朕自己都要相信了。”煌久道,“可每当朕就要以明君自居时,又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突然跳出来,告诉朕,朕并非是个明君。”

“古来做大事者一贯是毁誉参半,秦皇汉武皆难避免,陛下不必为异声介怀。”许姝君道。

“那,朕还贪恋安逸,荒淫好色。”

“圣人云:食色性也。桓公小白后宫男女无数,文公重耳流亡各国尚且妻妾成群,谁又因好色而不认他们为霸主呢?惟有英雄,方能真好色。”许姝君腹中有几卷书在,又更会体察她的心意,说的话舒心顺耳多了。

煌久朗声大笑,“说得好,说得好。若论艳福,朕与齐桓晋文相较,的确相去甚远。好一个英雄真好色,这话叫秦勒之听见了,必定分外自豪。”

许姝君面色微变,煌久忽而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看来要彻底相忘仍需时日。

“陛下,”林择善拿着一只信封走了过来,“这是山太师遣人送来的,请您过目。”

煌久接过来拆开一览,这是一片青词,乃化前人诗句而成。词曰:感遇古丘青早发,咨嗟年华鬓渐花。春寒禁火何敢忘,轻烟不宜入侯家。

昔年晋文公称霸之后,忘却了曾经割股为羹的介子推,介子推于是携老母隐居绵山。文公在朝臣提醒下倏然想起恩人,亲率人马来到绵山,请介子推下山领受封赏。介子推却不愿让世人以为自己是沽名钓誉,向国君讨赏,是而拒不下山,一片清高忠胆终被熊熊烈焰吞噬。而后有春寒禁火,寒食赐蜡。

青词,请辞,山岁承这仍旧是要拒绝九锡,可他不想被人指摘作秀,故而选择了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

介子推追随重耳游离中原十有九载,自太兴年间在书院相识,山岁承追随她也有十九年了,难道君臣相知一场,只有这样的结局吗?

“为臣者,有忠、良、贤、能四义,姝君你说,孰轻孰重?”

“回陛下,魏文贞公曾做忠良之辨,谓:良臣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许姝君道,“至于贤臣,王子渊云,遵游自然之势,恬淡无为之场,休征自至,寿考无疆。属籍致政,北面委质而臣事之,请而后为,复而后行,无擅恣之志,无伐矜之色,可谓能臣矣。为国家社稷虑,得一能臣如周公自是大幸;为君王宗庙虑,自然是明德义于朝,受美名于己的良臣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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