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星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踏星小说 > 太兴二十年 > 第94章 哀一逝而异乡

第94章 哀一逝而异乡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原先朝廷里三四品的官员多半由秦党成员担任,如今罢免的罢免,流放的流放,专廉便挑选着太安年间三次科举中举的人员填补了四品和五品的官职。二品三品乃朝廷大员,专廉既不敢擅自做主,也不想有人危及到他的地位,于是就这么空缺着。宣室殿里的朝臣经历了几番改弦更张,留下的都是些惊弓之鸟,或者说是无胆无学之辈。

五月,皇帝颁诏加封专廉为太师,专廉固辞不受,皇帝只好收回成命。

宦海沉浮数十载的人看得出来,专廉此举是沽名造势;而刚刚踏足朝堂的那些四五品年轻官吏,本就对专少师的提携之恩感激涕零,又敬他高山仰止,不约而同地倒向了专廉。专廉的灶台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热火朝天。

皇帝却愈发地孤独了,她不愿召见朝臣,也不愿再纳幸臣,陪在她身边的只剩了林择善这样的奴才。朝政都交给专廉后,煌久的闲暇时光一下子就充裕了,她开始钻研发髻首饰衣衫脂粉,变着花样地打扮自己。从前煌久也会对衣衫首饰挑挑拣拣,但绝不会这般醉心,每天传尚衣监和司珍坊问话。这也就罢了,女人爱美也是天性,让林择善忧心不已的是,煌久越来越寡言了。煌久一贯是健谈的个性,即便登基以后为故作玄奥难测而少了些话,也从来没有想如今这样连日连日地一人枯坐,一言不发。她面上不露悲喜,但足可见接连罢黜几位股肱心腹对她的打击非同小可。

入夏之后气候潮热,毒虫疟蚊借着一阵接一阵的不断降雨,格外猖獗。在南方,疟疾几年便要泛滥一回,都是意料中事。睢阳京城在黄河以北,即便夏日也并不多雨涝,因而煌久也是头一次见识如此蔓延开来的疫情。好在司空薛泓嘉是福州会稽人,民间防治的差事便由他担下了。

疫情最为严重的地方,当属本就阴湿不洁,且人员稠密的牢狱了。可巧,今年诏狱里还有一位大人物。

五月中旬起,秦勒之就屡有发热的病症,但狱中囚徒总有三病两痛,狱卒只是给他服寻常退热的汤药,不以为意。三五天后,他不仅不见起色,反而愈演愈烈,直到他在燥热的天里打起了寒战,狱卒才禀报上级,请了郎中来号脉。

煌久乍一闻听直接摔了笔。“秦勒之得了疟疾?”她想起了曾经在掖庭的时候,疟疾是如何夺去了严四的生命,那位替她母妃照顾她的长者。

“回陛下,据狱官禀报,病得不轻……”林择善小心地答道。

煌久一下子站起身来,踌躇片刻,还是道:“去传关瑞安,随朕一起去诏狱。”

煌久连车都没备,乘马便来了诏狱。疟疾过人,而且又不止一个病患,煌久戴好了面纱佩好了药囊才进牢房。她不是第一次来监狱,但是第一次感受到这里触目惊心的腌臢。一线天光从高处那个还没有梳妆镜大的,勉强可以称之为窗户的地方,作贼似地钻进来。墙角摞着的草垛,也与干净二字毫不贴边,受潮之后更是肆意地发黑腐烂。更不要提四壁涂布着污渍,长满一看就觉得粘腻恶心的青苔,以及堂而皇之伫立在一旁的恭桶。秦勒之的牢房比其他的多了一张破败的桌子,看来这是自他染上沉疴之后才添置的。他裹着棉衣躺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不用上前端详就看得出来他脸色蜡黄得吓人。

煌久示意关瑞安上前给他诊脉,便转身离开了牢房。她使了个眼色,林择善便掐着那哆哆嗦嗦的狱官的胳膊,把他带到了陛下跟前跪下磕头。煌久一抖手腕,抡起马鞭就朝着他的后颈抽了下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煌久沉声道:“朕宠信了十余载的重臣,到了你手底下就这么挨作践?你是存心恶心朕?”

秦勒之多么骄傲金贵的一个公子哥,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四方监所就已经能把他逼疯了,然而这些狱卒还敢落井下石,草垛一看就是十多天不曾换过,泔水桶里尽是些煌久都辨别不出来的东西。即便秦勒之没染上疟疾,估计也是夜不安寝食不果腹。

“陛下恕罪,微臣并非有意为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秦勒之的罪名昭告天下,是个人都觉得他废了,谁还向从前那样待见他?尤其这位还不肯放下官架子,嘴里不饶人,刚来的半个月就把狱里所有管事的都得罪了。众人都巴不得他多受点罪,既然秦勒之挑剔狱中饭食,那就隔天一送,真饿急了自然就吃了;他嫌草垛粗粝,不肯屈就,那就随他一夜接一夜地熬着,熬不住了,再嫌弃也会睡着的。发病之后,他也没力气再嫌东嫌西了,狱卒只要看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再多理他一眼。谁能想到陛下还会纡尊降贵地来看这个罪员呢?

煌久也是想让他受点罪的,可看他病得命悬一线,煌久真切地感觉到了锥心之痛。心疼归心疼,她也不会因为他得了场大病就将他的罪过一笔勾销。“秦登入狱以后,有人来探望吗?”

“回陛下,起先有妇人来送过两三次衣物,还有一个妇人天天带着膳食来,但……诏狱里一向没有这种规矩,微臣就没让她进来。”狱官连忙答道。

煌久沉吟片刻,“你罚俸半年,立即给秦登收拾个,干净的地方。他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朕让你知道什么叫求死不能。”

狱官捡了一条命,磕头谢恩后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疟疾并非什么疑难杂症,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关瑞安便开出完了药方,出来向煌久复命了。“回陛下,秦公子患的就是寻常疟疾,不过病势稍重了些,并无性命之忧。微臣已开好了方子,服三四剂后便会好转,陛下不必过分担心。”关瑞安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像其他的太医一样好掉书袋,每次只捡最要紧的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回禀。

煌久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性命无忧就好,在他痊愈之前,辛苦你多跑几趟了。”

“诺,微臣遵旨,陛下放心。”关瑞安答道,“陛下,这里病气缭绕,陛下千金玉体还是莫要久留为上。”

煌久点了点头,视线还在往秦勒之的牢房里飘。关瑞安又劝道:“陛下,秦公子昏迷不醒,且冷热交迭不便沐浴。待三两日后秦公子病情好转,陛下再探望不迟。”

煌久轻叹一声,“好,有劳你多费心了。”

“诺,陛下放心,恭送陛下。”

如关瑞安所言,两三天后秦勒之的冷症好转,狱卒替他擦洗更衣后,煌久再次来到诏狱。她就坐在秦勒之榻边,拿浸透了冷水的帕子擦他的额头和双手。曾经她的秦卿最是丰神俊朗,如今接连数日水米不沾牙,人都瘦脱相了。正当煌久双眸湿润时,秦勒之忽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与煌久四目相对,而后微微笑了笑,“陛下。”

煌久道:“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秦勒之点了点头。煌久拿过杯盏,抬手扶着他的后脑喂他饮水。

“多谢陛下,派太医来医治罪臣。”秦勒之道,“难得的良机,陛下应该让我病死的。”

“胡说什么?自你跟了朕那时起,你的命就是朕的,病魔也不能夺走。”煌久紧紧握着他枯瘦的手,说不清为什么,她感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陛下,你真是霸道惯了。”秦勒之那双星眸向来多情,即便病得坐都坐不起来,但凡笑一笑,依旧如炬生辉。“真是遗憾,看不见陛下心疼我的神情。”

煌久也笑了,“你也真是放肆惯了,还记得是朕亲口下旨把你关进这鬼地方,也是朕打你二十杖吗?”

“不记得,我只记得住,是陛下亲自来这里看我。”秦勒之道,“那二十杖打在脊梁骨上,我疼在心里。”

“你个没用的绣花枕头,才下狱几天,就病成这幅模样?让朕,如何忍心……”煌久心中酸楚,“你要是能规行矩步,不处处挑衅放肆,你我何至如此田地?”

“陛下认为我于江山社稷乃是蠹虫,于黎民百姓乃是巴蛇,我无可反驳。我的确不是个贤臣,我也从没想过要做贤臣,江山如何百姓如何,我根本不在乎。”秦勒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忠于陛下你一人,从来都是…只忠你一人。”

煌久又真切地感到自己心里塌了一角,她想不出来什么可以接上他的话,更想不出来什么可以反驳他的话。

秦勒之也不太追究自己这番话得到了怎样的反应,他闭上眼休息片刻,又问道:“陛下,你心里,是在意我的吧?”

煌久咬着牙道:“当然。我若不在意你,会因为你不听劝不悔改气得七窍生烟?我若不在意你,还会免你的死罪照顾你的妻儿家小?我若真能不在意你就好了,我都不知道我会这么在意你!”

秦勒之轻笑两声,“原以为是我病得糊涂,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所云。如今看来,陛下才是满口胡话。”

“你若清醒着,朕真的说不出来这番话。”煌久道,“你放心,朕已经惩戒狱官了,以后再不会有人敢那样怠慢你。”

“我身背数款大罪,受些皮肉的罪过是应该的。可这里没个人能跟我说上话,我越是清醒就越要发疯,倒不如半死不活地病着。”秦勒之道,“陛下,你还会再来吗?”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握着煌久的手,让她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朕命人给你送几卷书来。”

秦勒之轻叹一声,“陛下一双玉手如此温热,心怎么就这么冷呢?”

“如今是你病糊涂说昏话了。”煌久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来。

“陛下这就要走?”病入膏肓的秦勒之消去了一切膈人的棱角,偏还保留着一套撩人的本事。

煌久答:“朕去把药拿来,喂你服了药,看你睡着之后朕再走,行吗?”

秦勒之仍是有些不甘心,但妥协地点了点头。艰难地饮下一碗药,秦勒之再次躺好,合上了双眼。“陛下,我病得迷糊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梦见,你我初识的情形。”他说话间,病容泛起微微的笑意,“那时我还未经世事,陛下你倒是恣意风流,张口闭口地说喜欢我,让我还心猿意马了一阵子。”

“食色性也,圣人所难免,何况你我俗人?”煌久顺着他的话道,“秦卿郎艳独绝,令人一见难忘。”

“陛下也是。陛下常责我不肯成家娶亲,其实该怪陛下自己才对。”见煌久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秦勒之便接着解释道:“陛下不必误会,臣再有百十个胆子也不会对陛下有亵渎的念头。只是认识了陛下之后,世间女子都显得格外的浅陋无聊,让我一想到要跟那样庸俗无知的女人举案齐眉,我就不禁恶寒。我身边有数不清的姬妾,但我连她们叫什么名字都懒得记。”

人的劣根,终究是难以除去。也对,秦勒之真要浪子回头,煌久就该不知所措了。狱卒贯以闲言碎语消遣,想必他已经知道了,那些曾经对他逢迎献媚的女人大都各奔东西。秦勒之点到为止,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呓语道:“罢了,那些人也没什么可记着的。陛下能记着我就好,别记我如今的形容,要记着我年少之时……”

“当然,朕想忘也忘不了。”

经此变故,煌久算是看出来了,秦勒之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让他在牢里自生自灭,只怕灾病不断。煌久知会了诏狱官吏,病愈之后还是把秦登挪回寻常牢房,但破格允许徐氏随时探视,照料秦勒之的起居。

皇帝没能为疟疾灾情过多费心,七月黄渭之间骤发雷暴,天崩地裂,烈焰燎原。

为防止疫气引入睢阳,皇帝不便派金陵官员回京畿赈灾,于是只好是与荣临危受命。与荣先开了广惠义仓,后又请旨平抑粮价,总算是没有百姓饿死。八月,荣王赴金陵回禀赈灾事宜,且陪同着世子隆虑前来向皇帝复命请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