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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澄澜方丈若万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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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未见,隆虑长高了将近一尺,他推着与荣的轮椅上殿,二人具是拱手道:“臣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贤弟贤侄免礼。并州疾雷破山,辛苦荣弟安抚平定了。”煌久道。

“陛下过誉,臣弟残躯陋识浅见,应付起来左支右绌,幸有陛下指挥若定,方能糊口万千灾民。”与荣谦逊地客套。

“一别经年,荣弟诞姿既丰,世胄有纪,当真不负皇考厚望。”煌久赞道,“对了,皇考临终之际就给你选妻了,国孝之后朕也一直在斟酌。总想给你挑个最好的,结果挑来挑去总不尽意,后来又接连不断地诸事,竟耽搁至今。”

与荣旧岁弱冠,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如若不为伤腿所累,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子足以排满千秋大道。与荣答道:“微末小事,多谢陛下费心,是臣弟如此残躯,不忍拖累良家女子。不过,译官丞柏忾之妻与臣弟母妃为闺中密友,曾戏言腹亲,后柏忾病故,柏夫人携女投奔司农大人门下。近年来,臣弟照顾柏夫人之余也与柏家小姐相识相知,本就想着今年就上书陛下禀明的,陛下却先问了。”

煌久点了点头,“译官丞也不是什么朱门绮户的门第,与荣弟难成良配。朕原打算,将南宫宗正的嫡女逸香说给你为妃,你看呢?”

南宫家,这可是麻烦事。与荣思索片刻,谨慎地答道:“陛下赐福,臣弟感激不已。只是,柏家小姐不弃臣弟残废之身,照顾臣弟起居活动细致入微。臣弟与柏氏两情相悦,实在不忍辜负。即便柏氏门楣显赫不足,臣弟结发之妻非柏氏不可。南宫小姐乃名门闺秀,臣弟心生敬仰,故愈发不敢委屈南宫小姐为侧妃。”

“也是,逸香那姑娘骄矜,做不了侧室。”煌久折衷道,“难得荣弟重情重义,那便如你所愿,朕下旨为你们赐婚,本年就完婚。”本来她提南宫逸香就是试探与荣,好不容易大刀阔斧地除了南宫,怎么能让他们再与皇室纠缠在一起呢?一个从四品小官的女儿做亲王正妃,可见这位亲王没什么锦绣前程。

“臣弟谢陛下隆恩。”一个耽于情爱,并无远志的残废,又有谁会格外提防呢?此番能让与荣迎娶心仪女子为一层,更是个能让他不着痕迹地把与慕和徳景贵妃接回京城的由头。

“荣弟远道而来,朕该招待你饱餍金陵风物。不过……唉,与宁莽撞,朕不可再将睢阳交与他手中。往后京师事物就有劳荣弟费心了,凡有调度,便与元捷商议即可。”

与荣刚听是想拒绝,不过既然还要跟元捷商议,那就没什么可推脱的了,“诺,臣弟必不遗余力报效陛下。”

“好,荣弟舟车劳顿想必疲乏,不妨先回馆驿休息。隆虑,送荣王之后回来,朕,有话对你讲。”煌久言罢抬手揉了揉隆虑的发顶,转身回到了王座上。

隆虑折返回来欠了欠首,开口时已褪去了稚嫩的童音,“陛下。”

煌久在座上托腮道:“你跟你五叔亲近,跟我倒生疏了。“

“先君臣后亲眷,儿臣已不是孩童,不应造次。”

煌久一笑,她还真是给这孩子起了个好名字,年轻的心里忧虑的事真是不少。“长大不在称谓上,如今你不再叫我姑姑,等你弱冠难道连父亲也不认了吗?”煌久调侃着反问。

隆虑略略思量,“还是要认的,多谢姑姑提点。”

“来,到姑姑身边来。看你心事重重的,有事就直说吧。”煌久道,她猜孩子多半是想为与宁求情,但刚刚碍于与荣在场不好开口。

然而隆虑相当郑重地跪了下来,“姑姑,侄儿才德不足,请姑姑免去侄儿的世子之位。”

煌久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了,“为什么?”

“如侄儿所说,才德不足。”隆虑咬着嘴唇答道,这个小习惯跟他父王如出一辙。

“由不得你做主,”煌久的语气显然不悦,“你生在皇家,这是你必须承担的。你若不做世子,还有谁能继承江山社稷?”

“祯符弟弟聪明机敏,跟侄儿一样也是嫡系子孙,也可以做世子,将来做太子。”隆虑答道。

“这话是什么人教你的?楚隶?还是楚妃?”

隆虑摇摇头,“与母妃舅舅无关,是我自己的主意。自我记事起,边疆兵燹、旱涝天灾,今年又有疫病横行、疾雷破山,我不忍眼见生灵倒悬,自知无力承祧社稷重担。唐尧时,许由不欲为九州长,故于颍水濯耳。侄儿与许由一样,愿做良民,不欲入仕。”

煌久哂笑,“唐尧至今近三千年,难道只有你一个知道效法先贤?人心不古,在大争之世中泥古,只会是自掘坟墓。燕哙激流勇退禅位子之,燕国内外交困几近亡国,你如今的做法便与燕哙一般,迂阔,且懦弱。君王之责,不是你想担就能担,想推就能推的。”

“可,”隆虑犹豫着道,“侄儿听闻,父王就是德不配位,所以才会天命不佑,犯下大罪。侄儿怕,怕来日我也会变成天下唾骂的罪人。”

果然还是跟圈禁与宁的事有关,即便煌久尽力压制舆论,事发至今,京畿一带的非议一定不少。“没有人唾骂你父王,你父王也不是罪人,他只是,做了件不那么出色的事情,朕让他在金陵收收心罢了。”

“因为父王是姑姑的储君,所以姑姑并未惩罚父王,但是舅舅却被贬官三级。来日父王登基,侄儿就成了太子,可我既担心自己行差踏错,且更不想连累他人。”隆虑道,“我不敢想象,若我令行偏差,将有多少百姓要因我的误断而受苦。”

煌久来到他面前,轻叹一声,“平身,站好。”

隆虑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便低着头道:“请姑姑息怒。”

“今天你这番话,我就当从没听过。但凡你面对的皇帝,不是如我一般从心眼里疼你,你这番话足以断送你的前程。”煌久扶着他的肩膀,平视着这个年轻人道,“你还小,见了这样不好的事情,心中忧惧情有可原。可你生在人世,势必有喜有悲,悲剧不会因为你的排斥就不再发生。况且若你是平民出身,天雷或许就降在你头上,你既享有天潢贵胄优渥的生活,就要担起天下万民的责任。我的父皇曾经说过,一个人只有不愿做皇帝,才可能做一个好皇帝。帝王命数与常人更是不同,你如今的年纪能悟人事,但还需阅历方能悟帝命。”

“那侄儿想游历四方,见一见百态民情,累积阅历。”隆虑又道。

煌久仍是摇头,“不行,你还太小。若你执意如此,等你弱冠以后再跟你父王商议。”

“姑姑,说实话,我不愿跟父王商议。”隆虑道,“我知道姑姑一定把我这话当孩童戏言,但我与父王,道不同,难以相谋。”

煌久一笑,“既然知道这话荒唐,就别再说出来了。我和你父王,给你营造了一个过分安逸的空间,纵得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侄儿听闻,昔年皇祖父非常器重姑姑的,姑姑难道不曾畅所欲言吗?”

“我,此生都不曾有过畅所欲言的时候。”煌久答道,“于我而言在皇室之中求存,必得小心谨慎,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皇。”

隆虑迷惑不解地听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煌久抚摸着他的脸颊,“去看看你父王吧,他一定很想你。”

“不了,既然是圈禁,就不应擅自探视,我不想违拗姑姑的旨意。”隆虑道,“况且,父王犯错,见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煌久却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从前由她亲手拉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正在一步步离她远去。

所有人,都在离她远去……

九月渤海风起水溢,流杀人民,辽东沿海数百里的民舍,苟沦于洪波。自后汉灵帝北海水溢后,已有近千年不曾有过如此规模的水溢。民间流言四起,熹宁水溢是因为灵帝昏君问世,如今太安年间再出水溢,是因暴君戾将治世。前两年又打焉耆又打土蕃,今年又是瘟又是风,人们都说是禺彊降世,扑金陵与辽东两处,找皇帝和郑引算血账了。

司空薛泓嘉赶赴辽东,协助兼任节度使的郑士桐善后。调动官府的蕃兵,再建民舍,舍饥者粥,给寒者衣,这些事薛泓嘉近几年都做贯了。而为皇帝巧立名目的重担,依旧是由专廉担起来,他翻遍史书而得: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动,武王渡于孟津,疾风晦冥,人马不相见。足可见中土地动,飘风振海,皆乃天道贺圣王主世之兆。再加之各地官吏奉旨严查,流言蜚语很快销声匿迹,但皇帝依旧难以自安。

自煌久登基以来,镇压流寇、治黄患安大旱、荡平焉耆痛击吐蕃;朝堂上屠了陈经甫满门,从俨、杨聪满门流放,穆思行腰斩,如此种种都未曾让她甄心振惶。但年初南宫族灭、近来又天灾不断流言纷纷,她意识到,事态失控了。

外不察乎宇宙,内不觉其一身,老庄以此为得道,但煌久并不喜欢这样。 “择善,为什么朕的这枚天子玺,失去了安邦定国的效力了呢?”

她这半年多以来,屡次神智清明地问一些恍惚的问题,林择善只好是安抚她,“陛下治国有方,然天灾并非陛下之错。”

煌久摇着头,不对,从前的她治国,不会出这么多的差池……

仿佛向老天昭示盛世太平一般,煌久亲笔草诏,为与荣和柏氏赐婚,婚期就定在十一月。另一边灾祸刚刚止住,皇帝就遥封薛泓嘉为定国公,并再次将太师之位授予专廉。面对第二次封赏,专廉以德薄功浅为由,依旧拒绝就封,在旸城门外长跪不起,皇帝只好再次收回成命。

与荣回京后便开始着手筹备婚事,首当其冲就是把之国在外的与慕和薛氏接回京城。与慕还是那副不成器的德行,由于在封地无人管束,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恶劣。进了与荣的府邸后,他是一会撩拨撩拨仕女,一会踢几脚与荣精心伺候的竹子,一会又用刚吃过油酥点心的手去蹭与荣珍藏的书画。

“诶,我那没过门的嫂子呢?怎么也不让我提前见见品貌如何?”与慕嘴欠地问道。

与荣尽量不动肝火地答:“从前你就见过的。”

与慕抻着舌头,处理那黏在后槽牙上道枣泥馅,“多少年前的事了,没印象,想来也不是什么绝色。”

与荣继续用毕生的涵养保持平心静气,“莫要以貌取人,柏小姐很好。成亲之后,你自然就见了。”

“呀,我可是你亲弟弟,不该提前亲近亲近我那好嫂子?”与慕像是特意逗他火一样地接着道。

与荣沉了沉脸色,“有个人样,不许对你嫂子无礼。”真让他动了怒,与慕得意地收了手。与荣问了他几句学问,这小子驴唇不对马嘴地散漫糊弄。看着他在眼前与荣就头疼,只好道:“东边的院子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先去安置吧。”

与慕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五哥,我好歹也是个君侯了,连座府邸你都不肯给我修啊?老听三哥六哥说你抠门,真是个铁公鸡。”

“慕儿,母妃跟你说过什么来着?低调蛰伏。”薛倾蓉出言责备道,“听你五哥的安排,去吧。”

好容易把与慕打发走了,与荣揉了揉眉心,“母妃,一路奔波辛苦了。”正经话只能他们母子之间单独说。

“无妨,皇儿不必担心。”薛倾蓉在他身边坐下,“母妃倒是担心你,面见了陛下,还好吗?”

与荣一向坚强镇定,但他心中的惧怕瞒不过生养自己的母亲,坠楼案是他毕生难愈的噩梦,而一手缔造这个噩梦的,正是他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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