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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谁似灵胥恨未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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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斜阳慵懒地洒进大殿,将一众敌军的铠甲都被镀上了金黄刺目的轮廓。煌久微微眯着眼,看向在她面前陈列开的阵容,倒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阔别十年,曲倩显然地老了,作为她的宿仇,煌久只看她的目光便能看透十之八九。怪道吉达能倾尽国力地助她卷土重来,好个不择手段的妖妇,为了复国竟不惜委身侍奉戎狄。看得出来,她在焉耆斡旋的日子也费尽心力。她身边有两个焉耆人,年长者就该是吉达,年少者应为他的儿子。吉达除了添了一把卷曲的络腮胡子外,与太兴十八年遥遥一见时的面容再无分别。仍是那副魁梧的虎臂蜂腰,那双犀利的剑眉英目,一个英武的霸主应有的样子。他的白衣上透着大片的汗痕,却不见血痕,看来是刚脱去了战甲。而吉达的右手边便是身为向导的专廉,他整齐地穿戴着绛紫色的官弁朝服,多刻薄的讽刺,煌久便不再看他。煌久抚平了衣袖,淡然问:“与宁呢?”

专廉打了个响指,两名士卒各拽着一条腿,将一具躯体拖上了大殿,一使劲,甩到了御案前。其人身着髹漆皮的甲胄,腰间挂着空荡荡的碎玉飞花剑鞘,胸口一个黑里透红的窟窿,脸庞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方才被煌久审视的目光打量得心慌,如今曲倩等着煌久的方寸大乱。这姐两个的情谊非比寻常,与宁如今惨死,她心都得碎了吧!可煌久只是瞟了一眼,稍稍地皱了皱眉,并无过多反应,倒教曲倩有些失望。

吉达也打量着煌久,她穿了一身金龙满绣的玄色长袍,头戴双龙抢珠的步摇冠。眼下她端坐堂上,宽袖于两侧展开,绞珠的金丝安然垂下,仿佛她仍是坐拥万里江山一般。吉达以雅言问道:“打扮得倒是庄重,这就准备好禅让了吗?”

“中原乃礼仪之邦,朕为会见焉耆可汗,自然要郑重相待。”煌久一派雍容地答道,“风闻可汗喜白,朕便着玄衣相配,有何不可?”

她这话是存心膈应吉达,吉达嘴角抽了抽,这妮子倒是美人坯子,但更是坑害他心腹大将的毒妇。“放荡做派,亏你还是个皇帝!天子玺呢?交出来。”

煌久仰了仰下巴,“不给。天子玺只有在天子手里才发挥效力,若你们从朕手中夺走,那叫窥窃神器;若你们杀了朕再拿走,那叫大逆不道。届时不仅江南各州群起征讨,连你们已经平定的北方也会暴乱四起,可汗死伤了那么多将士,可就都成了枉死了。”

她还敢提焉耆死伤的将士!吉达怒火中烧,抽出腰刀就要劈了她。

“且慢!”专廉和曲倩同时出声拦道,曲倩的话略显无力,而专廉话音刚落,便有六名御前侍卫挡在了煌久面前。

专廉劝谏道:“可汗,汉人尊崇正统,您若伤了陛下,难保不会出现烽烟再起的局面。为今之计,以天子之名诏告江南各州郡归降,方为上策。”

“本汗宰了她,再拿她的印玺颁诏,又有什么分别?都滚开!”吉达怒喝道。而显然,这几位只听命于专廉,没有他发话,那就立于原地纹丝不动。

“请可汗三思,小王也赞成太师大人所言。”与荣巡城一遭后也来到了承明殿,“北梁人臣于名分不臣于武力,眼下我们名分不正,动不了她。左右她已在我们手中,不妨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的话倒是没错,如今吉达的手下是越来越多,可知根知底的却越来越少,他得先整理整理内部。“看管好承明殿,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吉达撂下一句话,又折回宣室殿议事。其余诸人也都跟着他离开,唯有那且莫车,直勾勾地盯着煌久,半晌才不舍地离开。甲士也都退到了殿外把守,结结实实地关上了殿门,承明殿里只剩皇帝自己,和两具尸体。

煌久站起身来,从殿角找到沃盆和手巾,而环视大殿却找不来水。她便支开窗户,接了一盆积雪,放在炭盆便焐化。她又走回内殿翻找了一阵,片刻后,怀里抱着小笼的针线出来了。她在与宁身边坐下,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拿打湿了殿帕子抹净他脸上的血迹。额头上的伤痕三四针便缝好了,鼻梁上塌了一块却补不起来。煌久再解开他前襟的甲衣,这处剑伤简直是个血窟窿,血痂把衣服和皮肉都凝在了一起。拿帕子擦是擦不干净了,煌久索性拿起细剪子,把淤积的血块除去,再一针一针地缝合那道触目惊心的深壑。

与宁从小就是怕疼的,煌久想起三十多年前,她们姐弟二人在仁和宫里游戏。与宁追着她跑时撞着了香几,铜芯的香炉掉下来,正砸在他肩膀上,疼得他哇哇大哭。一剑穿心,不得疼坏了这孩子。

“姐姐在呢,别怕。”煌久将与宁抱在怀里,如幼时一般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道,“与宁是男子汉,不会再怕疼了。”

宣室殿中,曲倩和与荣先安抚好了所有降臣,而后以拟写安民榜为由支开了专廉。吉达便问道:“这专廉把金陵都捏在手里,怎么反还支开他?”

“可汗有所不知,这位专太师不仅给我们递过消息行过方便,一样也给昭化军通风报信。而眼下我军的当务之急,就是要防昭化军截断我们的退路。”与荣答道。

吉达点了点头,“在金陵稍事整顿,我们即刻回师。”

“这样来不及,昭化军行军迅速,一定能够赶在我们大批人马回京前进攻睢阳。来日我们要正名分,只有匡扶皇室延续宗庙,那就必得回到睢阳。若丢了睢阳,我们的境地还不如割据江北的好。”与荣道,“金陵被煌久捧成了陪都,南北两京,不利于社稷长治久安。跟她来到的所有朝臣宗室,以及她来到后才发轫的臣工,都得连根拔起遣送回睢阳,才能永绝后患。没有个五六日,完成不了革故工作,何况还要招安江南。”

“那就派一支急行军火速赶回睢阳,以备昭化军袭击。”吉达道,“谁领兵合适?”肯定不能他自己回去,他也不可能放苏赫巴鲁回去,那且莫车寻常带兵倒是可以,但这样危急存亡的战事还是不能交给他的,那就只有北梁人领兵了。

与荣看向与桓,“二哥,辛苦你一趟?”

与桓跟与宣一贯交好,战场经验也足够丰厚,能够保证战胜昭化军又不会伤着与宣。“嗯,我带两万兵马,今夜启程。”

果然不出与荣所料,趁着金陵双方恶战,与宣敦促兵马北上,拿下了几乎是座空城的睢阳。不过与荣早有打算,在南下之前就坚壁清野,且将建章营的部队安置在睢阳北面,只待瓮中捉鳖。与桓同伏兵接上头后,立即开始部署,要趁与宣脚跟尚未站稳时夺回睢阳。可与桓手下的兵马加在一起不过五万人,对昭化军并无绝对的优势,于是不能围城也不能强攻。幸而机会很快就来了,与宣进驻睢阳,就是为了祭奠先祖,率先宣示自己才是正统的皇帝,是而必得去濮阳皇陵一趟。与宣没察觉周遭伏兵,便只带了千余随从,可刚出城百里就被与桓的伏兵截击了个措手不及。对面的伏兵摇旗呐喊声惊天动地,与宣的随军吓得四散奔逃,连他本人的坐骑都受惊得撒开蹄子逃窜,往山林里奔去。而此间的山林里早已布下绊马索和陷马坑,与宣的坐骑中了招,连人带马摔进了坑里,被生擒活捉。

与桓又挑起数杆主将的旗号围起了睢阳,又遣使劝降。邱公楗以为大军已经全部回师,且他的主上也被活捉,独他一人占着睢阳什么也算不上,便交城归降了。

金陵众人各司其职忙得焦头烂额,专廉负责调度官吏又得遣散旸城里的下人;曲倩清点国库钱粮,为撤离、安民之用;与荣则忙着调停各方势力,镇压宗室。相比之下焉耆部就清闲多了,尤其与荣和曲倩再三叮嘱过不许私掠财物和宫女,除了饮酒吃肉外,焉耆人更无事可做了。而吉达更是如坐针毡,一想到煌久明明都落在他手里了,却投鼠忌器地杀不得她,他心里就越想越窝火。宫城破后没过两天,吉达就压不住火,带着人闯进承明殿了。

煌久一个人对着殿里的天球仪发呆,见他们进来也没多大惊小怪。

吉达横着声道:“天子玺究竟在何处?”

煌久啧了一声,不耐烦地道:“怎么焉耆人记性不好?今天的答案和前天一样,在我手里,你们拿不到。”

“按你们中原说法,你现在是亡国贱俘!跟我这摆威风?我宰了你再夺你的印信更方便!”吉达笃定,她之所以能这么沉得住气地安居承明殿,想必天子玺就被她藏在殿中。

煌久一摊手,满不在乎地答:“那就请便吧。”

“来人,搜!”吉达一声令下,焉耆人冲进内殿,便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且莫车则上前将煌久的两臂拧到背后摁住,拎她来到吉达面前。“你别以为倚仗着一块玉玺就能要挟本汗,本汗数万铁骑在手,即便没有那玉玺,本汗照样说一不二。”

煌久倒不挣扎,也不担心他们的搜找,只是觉得焉耆人的味道扑在脸上恶心,便阖上了双眼。“从前朕以为朕对焉耆恨之入骨,想不到会晤之后却一直是可汗你因恨失态得多些,可惜朕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处见罪了。是因为那个死在北梁国境里的质子吗?叫……叫什么来着,抱歉,朕手头事务多,这样微末的小人物,实在是记不清。”

吉达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牙根咬得咯咯响,“我的心腹大将,死在了邙山。”

“哦,原来是新仇,那朕还记得起来。”煌久这才做恍然大悟的神态,“邙山一役我军主帅可是个文人,又是初次上阵,还能将可汗的大将杀得片甲不留。这样无能的将领留着何用,可汗你说呢?”

吉达此刻撕了她的心都有,偏对方还是个女人。倒不是因为他不对女人动手,是怕动了手就要了她的命。

“大汗,并未搜到。”

藏得还挺严实,吉达道:“好,既没藏在屋里,那就是藏在身上。把她衣裳扒了,仔仔细细地找找。”

两名焉耆人拎着她的胳膊把她架起来,且莫车自告奋勇地上手搜身。这该是对女人最大的羞辱了,不想煌久仍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微微阖着双眼,任由他扒了衣裳。焉耆人粗砺的手掌紧贴着她的肌肤蹭过去,而煌久却无半分蒙辱的神色,仿佛这具身躯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所有品般。末了且莫车向吉达一摊手,依旧是一无所获。

正在此刻,一道低沉优雅的声音响了起来:“呦,这样场面可真是声势浩大。”即便他不开口,单听脚步声煌久就能知道来人了,正是专廉。他客客气气地道:“可汗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微臣便是了,怎么好劳动可汗亲自带人来呢?”

“本汗既然答允了不伤她性命,就不会背地里下毒手。”吉达瞟了他一眼,答道,“只是她过得太安乐了,本汗该适时提醒一下她阶下囚的身份。”

专廉一点也没有身为臣下别开视线的自觉,他负手进殿微微一笑,“自然,这都由可汗随意。搜也搜了,我们陛下体弱,禁不住大雪天寒,还望可汗见谅。”言罢,他亲自拾起衣物披在煌久身上,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件皮草给她盖上。“可汗,荣王还有事要问您的意见。左右您在这耽搁,也拿不到您想要的东西,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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