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漆黑与寂静中,出现了如同奢侈品般的脚步声。这脚步声随着地堡的台阶蜿蜒到一处紧闭的铁门前嘎然而止。这是军事学院错综复杂的防空工事的一部分。由于这处防空工事建的早,不符合德军现在对人防工事要求抗5000千米平炸的要求,于是被改作堆放杂物的仓库,平时罕有人迹。
随着清脆的开锁声,一个身影慢慢踱进这个已经废弃了很久的房间。一盏瓦数极低的灯泡亮了起来。尽管这光线暗得比蜡烛还低,房间里的人还是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也许是在黑暗中太久了。
“博尔曼,我们好久不见了!”
说话的人身材修长,穿着笔挺的德国军装,手上戴着国防军配发的蓝灰色手套,帽檐下那双海一样颜色的眼睛在昏暗灯光照耀下酝酿着和海一样的可怕风暴。他静静地注视着地下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褐发青年。嘴角泛起一丝罕见的微笑。
那个被称作博尔曼的青年,似乎还不太习惯光线的侵入,不停地眨着眼睛,当他终于看清楚来人的面貌时,一股鄙夷的冷笑冲上了他的面容。
“你爬得可真快啊!纳粹音乐家!”博尔曼嘲讽地看着罗西尔德肩膀上银色的少校肩章。
“你这该死的犹太佬!”罗西尔德轻轻走了过去,猛地抓起博尔曼的头发使劲地往墙上撞去。
一股暗红色的血从博尔曼额角流了下来,罗西尔德紧紧攥着博尔曼的头发往后一拽,使对方不得不面对自己。
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啊!只要有克劳尔伯格少校出现的地方总是会有这位副官的身影。当年,博尔曼是和克洛一起在森林里失踪的。
两个人就在这个昏暗的房间中彼此对视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尽管将近3年的时间让罗西尔德几乎已经接受了克洛已经阵亡的事实,但是不管事实如何明了,他依然埋藏了一份微弱的希望。正是这种微弱的希望支持着他经历了无数次惨烈的战役,可现在答案就在眼前时,他却迟疑了……其实他几乎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可是经历了无数枪林弹雨的罗西尔德却依然没有勇气去彻底接受它。
博尔曼从罗西尔德的表情里看到了恐惧,他心里很清楚,罗西尔德把他弄出来要做什么。克劳尔伯格当年说的一点都不错,他这个弟弟一向是缺乏勇气的!
“音乐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别浪费时间了!”博尔曼放肆地笑着,他知道,他将要说出的话可以让罗西尔德遭受的痛苦远远超过自己现在□□上的痛苦。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折磨这位纳粹中出类拔萃的音乐家。
“你不是就想知道克劳尔伯格少校的下落吗?不……或许我应该和您一样称呼他克洛?”博尔曼故意喊出那个表示亲昵的名字后,眯起眼睛欣赏着罗西尔德的表情。
“你这个犹太佬没有资格叫他克洛!听见了吗!!!”罗西尔德的手紧紧地拧着博尔曼的头发,大声地吼道。
尽管头皮撕裂般的疼痛,但是博尔曼已经知道在这场对峙中罗西尔德已经输了,因为从精神上击倒一个人要远远超过从□□上击倒一个人。罗西尔德那歇斯底里的情绪已经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恐惧与悲伤。
---------------------------------------------
在军事学院的学员宿舍,加里森已经走了,他每天例行要去军官俱乐部撒钱,听那些在占领区驻防的军官们大谈自己的风流韵事。德军当地的驻防薄弱点在着这些人讲述的一个又一个风流的幽会的故事中暴露无遗,加里森敏锐地搜罗着这些信息,这些信息要在平时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当地的游击队员和抵抗组织。
史密斯今天哪儿都不想去,只是静静地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戏子坐在门厅里心事满满地不断抽着烟。这时他已经完全确信自己战前的确见过史密斯!……如果史密斯真像他说的那样战前一直被软禁在德国军营里,按时间推算这是几乎不可能的——晚上或许该找头谈谈!戏子望了望那个紧闭的房间,手中的香烟被重重地掐灭了!
“戏子!我要出去一下!”史密斯卧室的门被“咣”的一声推开,史密斯少校像从里面急促地走了出来,他上身是德军的制服衬衫,下身是整齐的军服裤子和擦的一尘不染的军靴。原本该过肩斜跨的手枪跨套松松地吊在右肩上,好像一个背包的背包带。他从卧室里冲出来抓起忘在客厅的外套匆忙向门外走去。“我今天可能晚点回来!”
他的声音消失在门口时,戏子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终于想起来了!
-----------------------------------------------------------
空寂荒废的地下防空设施中,一种不祥的味道从博尔曼身上越来越浓的弥散开来,直至充满整个房间。
“罗西尔德,我知道克洛的下落!”博尔曼艰难地抬起头,用犹太人特有的狡黠目光扫了扫对面的德军少校,立刻罗西尔德的脸变得像纸一样苍白,紧紧咬住的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整个房间都可以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
“他死了!其实……这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你把我弄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打听他的下落,只是为他报仇,我说的没错吧……”博尔曼一边说,一边从罗西尔德痛苦的神色收获着期待已久的快感。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早该让这帮纳粹尝尝了。他看到罗西尔德的嘴唇呈现出一种鲜红的颜色,不知道是他咬破了嘴唇,还是激动的情绪让他的血液都集中在此。终于有一滴鲜红的血珠从这个年轻军官的嘴角滑了下来,尽管如此,罗西尔德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看到罗西尔德痛苦的反应,博尔曼笑了。眼前明明自己是个阶下囚,可是饱守折磨的却是对面这位德国军官。
“你不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博尔曼发现罗西尔德已经开始回避他的眼睛,于是他主动在罗西尔德的心中又扎下重重的一刀。“其实……”
“你别说了!”罗西尔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后退去,他的每一个音节都沉重而缓慢,每吐出一个词时心脏都像刀扎般的痛苦。尽管这事实是他早已接受的,可是当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被彻底毁灭时,罗西尔德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接受过克洛已经死了的事实。他不想听这个犹太人下面的话,不想听到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人是如何倒在森林中冰冷的泥土上。
“是我杀了他!不过你放心,克劳尔伯格少校死的时候完全没有痛苦。我是从他身后开枪的。不过我想他可能怎么都想不到,他那套处决犯人的方法有朝一日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博尔曼的眼神在那充满回忆的笑容中逐渐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似乎当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对面的罗西尔德此时已经退到了墙边,不断颤抖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他的头高高扬起,后脑贴着墙壁,起伏剧烈的胸口和急促不堪的呼吸,好像一条被扔上岸的缺氧的鱼。
“这真要感谢您的那位克洛……是他教会……”
博尔曼话未说完,罗西尔德像疯了一样地冲过来用膝盖重重地给了他一下。然后揪起博尔曼的领口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吼道:“你没资格叫他名字!你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克洛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的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博尔曼瞪着通红的眼睛盯着这个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罗西尔德冷冷地继续说道,“那我们家人又做过什么对不起德国的事情?他们一直本本分分地开着一家小商店来维持生活。直到……”
博尔曼一直冷静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的父母,弟弟妹妹,我最小的妹妹莱娜当时还不满7岁!”
“这又不是克洛的错!”罗西尔德紧紧拧着博尔曼的领口咆哮道,“克洛努力过!你也当过军官,你应该知道国防军是没有权力指挥那些盖世太保的!你自己应该明白!连你这条命都是克洛拿钱从党卫军手里买来的!”
“那只能怪他倒霉!”博尔曼的脸庞升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说到底你们都是纳粹,你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