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博尔曼来说，这几天就像生活在地狱最底层一样可怕。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德国犹太人拖家带口地被党卫军和秘密警察驱赶着，背井离乡去往那未知命运的维斯杜拉河东岸。那里有成片成片的犹太人隔离区，里面设施简陋得令出身金融世家的博尔曼触目惊心。

在这些步履蹒跚的人群中，博尔曼总能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些啜泣的妇女，眼神惊惶不安的父亲，还有那些完全不知道大难即将来临的懵懂无知的孩子……尤其是那些步履沉重移动缓慢的老人，只要动作稍微迟缓一些就立刻会找来那些党卫军恶棍的一顿恶毒殴打。

穿着国防军军官服饰的博尔曼站在路旁，心中每一秒都像被无数钢钉仿佛戳扎。这时，一个睁着大眼睛的小男孩，脱离了母亲的带领，被挤散到了队伍的边缘，并且不小心摔倒在路旁，他那沾满沙砾的手无意识地蹭在了博尔曼那擦得锃亮的军靴上——一个脏乎乎的小手印立刻在上面留下了醒目的印记。

“对不起！军官先生！”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突然冲了过来，随即而来的是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他满脸恐惧地把孩子搂回自己怀里，他自己则跪在博尔曼的军靴前颤抖着，用自己的衣袖展拭着军靴上的污渍。

这个男人尽管脸色蜡黄，衣衫不整，但从服装的做工和质地，以及男人斯文的语气上看，他以前一定是一个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

博尔曼的眼神心虚地滑过这个跪在他面前的男人，整个身体不由得猛然颤抖了一下——科雷纳先生，他的中学物理老师，父亲曾经的最要好的同事。

这时一个穿党卫军服饰的中士走过来狠狠地踹了那个男人一脚，用沉重的枪托又猛地朝他头上打去，随后又满脸厌恶地揪着科雷纳先生的衣领把他扔回了缓慢行进中的队伍。

“但愿这肮脏的犹太佬没弄脏您的靴子！”党卫军中士带着满脸的歉意，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气质看起来有些高傲的国防军军官。

博尔曼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压低了自己的军帽，转身匆匆离开了这人间地狱一般的地方。

“这该死的容克少爷！他们没准还以为自己是贵族呢！”碰了一鼻子灰的党卫军中士对着博尔曼的背影悄悄啐了一口。

克劳尔伯格警觉地关上门，检查了一边周围，确信附近没有人时才稍微放下点心。现在这个阶段太敏感了，如果博尔曼的嗓门再高上一点就足够断送他的一生。

看着好友颓废不堪的样子，克洛不禁有些惆怅。尽管他一向对外显示出帝国钢铁继承人那副肆无忌惮的派头儿，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深深感觉自己的能力在国家意志和独裁者面前是多么的渺小，他为不能给好友提供哪怕一丝的帮助，为此克洛感到莫名的自责。几天前收复德意志土地的成就与荣誉，收复波兰走廊的自豪与快乐在面对博尔曼的痛苦时全部如梦幻般烟消云散。

“明天西格蒙德少校要回来了，让他看见你这幅样子，你就完了……”克洛尽管很清楚博尔曼为什么酗酒，但他还是刻意避开了那个敏感的话题。他轻轻伸出手，想从好友手中哄走那还剩了一半的酒瓶。

“那太好了，让他处分我好了！我早就受够了！”正在酒劲上的博尔曼猛然挣脱了克洛，仰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如果你们觉得处分和禁闭不过瘾的话，可以送我去军事法庭，再不然干脆直接把我送到党卫军和盖世太保那里。反正现在到处都是遣送犹太人的队伍，这很简单，一点都不麻烦……”博尔曼说着说着突然莫名其妙地狂笑了起来。

克洛听到博尔曼终于说出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急忙冲上去死死捂住了博尔曼的嘴，制止他不再延伸这可怕的错误。

“见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已经丧失了理智的博尔曼突然疯狂地挣脱了克洛的手，转身反扑过来死死地揪住了克劳尔伯格的衣领。

“我是犹太人，你害怕别人知道的不就是这个吗？”博尔曼眼睛像公牛一样通红，在酒精的刺激下揪着克洛的领子把他重重地按在地上。

“你怕这事会连累你在国防军里的前程，你怕人知道第三帝国的钢铁巨头继承人居然有一个犹太朋友！”随着博尔曼情绪的上升，他那双扣着克洛脖子的手开始变得越来越紧。

“不，从来都没有。”克洛静静地盯着博尔曼那已经没有理智的眼睛，轻轻地说道。

“对！没有！”博尔曼的手越来越紧地掐住克洛的脖子，喷着浓重地酒气冷笑道，“当然没有，那是因为我在你们眼里还有用处，你外公需要通过控制我，来操纵我爷爷在海外南美投资的那些铁矿……”

“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克洛的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片可怕的红色，因为博尔曼铁钳一般的双手，已经扼得他感到窒息。

“你是没想过，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脑子！”博尔曼的冷笑中喷出一股带着酒味的浓浓轻蔑，“你的脑子里除了武器、战争、勋章还有什么？带纹理的作战地图包？还是你送给未婚妻的防毒面具筒？你真以为你那些十字勋章是靠英勇战斗得来的？你真以为你是国防军的战斗英雄？得了！这太可笑了……像你这样的家伙在国防军里到处都是。”

快要窒息的克洛手指紧紧地抠着地板的缝隙，尽管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博尔曼浑身充满了憎恨与复仇，而且随时有可能要他的命，但是自己不能过分的反抗，因为这种动静极有可能会招来楼下的士兵。

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博尔曼刚刚那一番恶毒的话，克洛头一次感觉自己对战争的信念动摇了——虽然不久前他还激动地捧着地上的泥土感概着上次大战中被割让的自古以来就属于德国的领土终于被夺了回来，对这场战争充满了一种自豪的正义感。

“克洛……我受不了了！”就在克劳尔伯格马上就要因为窒息而丧失神智的临界点，博尔曼的手却奇迹般地松开了，他突然一改刚刚的暴怒，用一种极其哀怨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朋友说，“把我送到盖世太保那里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今天我看见我父母了，在车站！那些党卫军像~像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他们往隔离区的方向赶。克洛，求你了，你就让我跟他们一起去集中营吧。我有办法，保证不会连累你。我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了，一想到他们就这样从我身边走过，我却要像个胆小鬼一样卑鄙地低下头生怕他们认出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向死亡，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博尔曼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阵由哽咽所带来的颤抖。克洛依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失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感受这胸口传来的好友痛苦的阵阵颤抖——在他的印象里博尔曼一向就是万能的代名词，他能把一切看起来完全做不到的事都安排得妥妥贴贴，这个精明家伙的脑袋里永远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主意，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博尔曼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今天，克洛发现——自己错了。

~~~~~~~~~~~~~~~~~~~~~~~工作狂的分割线~~~~~~~~~~~~~~~~~~~~~~~~~

“头儿永远是头儿”——加里森在西点军校中培育出的坚韧与顽强让他很快抛弃了那荒唐任务对自己的负面影响。结果，这天的太阳还没下山，克劳尔伯格面对的又是和往常一样冷静果敢的加里森中尉。这个工作狂的中尉似乎并没有接受那次意外的教训，在他的一路督促下，傍晚时分众人已经进入奥地利境内，当加里森终于找到了奥地利地下抵抗组织的一个安全接头点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加里森中尉晚饭后便为了更迭证件而消失不见，克劳尔伯格不知道为什么，连自己唯一的朋友博尔曼也不愿意搭理，一个人独自坐在阁楼的窗户边静静地发呆。

于是依然留在餐桌旁的博尔曼，立刻成为了众人在无聊的等待中的兴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