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曼安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加里森离开以后，暂时脱离了头儿控制的众人显得有些喧闹。在这一片开心的喧闹中，一向性格开朗的卡西诺，很快便把友谊的橄榄枝伸向了神色有些落寞的博尔曼。

“好啦！你别愁眉苦脸的，咱们这位少校愿意自己待着，你就让他自己待着好了！？”卡西诺说着，把手中的快要见了底的酒瓶递了过来。

“真难想象，像他这种恶劣的性格居然还会有朋友！”卡西诺见到博尔曼没有接他手里的酒瓶，便很无趣地自己抿了一口。

“是因为当初他保护了你？所以你感激他？”戏子带着温柔的微笑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在昏暗的灯光下欣赏着那宝石般暗红的液体挂在杯壁上的美景——如此长时间的挂杯，这在全世界已经打了几年仗的今天，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博尔曼抬起低垂的眼帘，盯着眼前这个贵族般温文尔雅的男人，缓慢地笑了一下，说道：“克洛是我唯一的朋友——霍斯特伯爵！”

戏子听到对方突然喊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一个行骗假名，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处变不惊的优雅微笑。

“说起来，您似乎很偏心，您几乎拜访过全欧洲的贵族和金融家，但是为什么从来不理会我们阿尔伯特家族？”

博尔曼淡淡地笑着，语气柔和，带着一种调侃的责备。

“那是因为……您的家族，在我们的心中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戏子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他轻轻地抬起手，向博尔曼的方向举杯致意——的确！以骗子这个行当来说，犹太老狐狸阿尔伯特家族是一个传说，一个比东线斯大林格勒更加不可战胜的传说。

“谢谢！我……可以把这看做一种夸奖？”阿尔伯特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博尔曼面对这种揶揄竟然全无气恼。

戏子耸了耸肩，对博尔曼的话不置可否。

“哦！得了，戏子。”卡西诺白了一眼那个故作优雅姿态的假伯爵，转过头继续用他那天真的热情感染着一直郁郁寡欢的博尔曼。

“能跟我们那位坏脾气的少爷平安无事的相处到现在，我想他的脾气一定比圣母还要伟大！”卡西诺说着，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博尔曼的肩膀以示同情。

“不，其实……他现在已经比当初好很多了。”博尔曼看着天真的保险箱大盗，脑子里想起了回忆深处少年时代那些令人啼笑皆非又忍无可忍的故事。

“比……现在……好！”卡西诺听到博尔曼这么说，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一样，怔怔地瞪着眼前这个目光狡黠的犹太青年。

“不！……我不信！”保险箱大盗拼命地摇着脑袋，“你别替他开脱了！我不相信咱们的官僚少校还有比现在脾气坏得更伟大的时代！不……绝不！”

卡西诺拼命地摇着头，在他的印象里，像少校这种不需要说脏话就能把世界上最恶毒语言组织在一起的能力已经是无与伦比了，这位天真的纽约大盗，凭借自己的经验怎么也想象不出还有比这更高层次的恶毒个性来。

卡西诺惊愕而天真的表情，让一直情绪低落的博尔曼渐渐感到轻松起来。一想到克洛这种情商上的低能儿和这位天真的保险箱大盗针锋相对的情景，博尔曼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怎么？你笑什么？”卡西诺被博尔曼莫名其妙的笑弄得有点心虚。

“他是怎么对付你们抽烟的？我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抽烟！”博尔曼没有回答卡西诺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卡西诺被香烟熏得有些发黄的手指反问道。

“还能怎么样……他会用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呱噪上十分钟后，让他手下可怜的优等生给他洗熨那号称沾染了烟味的衬衫！”

“可怜的莫莱尔……他真不幸！”一旁的高尼夫连忙把手抚在胸口，念叨起他们这位可怜的优等生朋友。

“他真的变了！”博尔曼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隐约的欣慰。

“知道吗……”博尔曼从卡西诺手里接过了酒瓶，“他以前在军校做战术□□的时候，经常拿着狙击枪，在校园里瞄准那些偷着抽烟的学生——当然！子弹是射在离学员没有生命危险的安全间隔距离内。”

“狙击……自己的学生！”卡西诺目瞪口呆地想起在美国时，史密斯少校每次见到他们抽烟无非是一顿鄙夷的冷嘲热讽，然后扬着脑袋一路高傲地离去——如果这犹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的少校果然像上帝一样仁慈。

“没错，为这个——他成了那所军事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关禁闭的教官。”博尔曼说完，轻轻干空了手中的酒瓶。

“上帝！”卡西诺晃着脑袋感叹到，“你能在他身边待那么久真是一个奇迹！”

“戏子刚刚说了，那是因为少校救过他的命！”高尼夫揉着凌乱的头发，耳朵上还别着一支没舍得抽的香烟。

“不！事情也不全是你们想的那样。”博尔曼似乎很想再喝一口，可是手中的酒瓶却早已经空了。

“很久以前，我也以为自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了……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利益，才一直留在克洛的身边。”博尔曼手中摆弄着空空如也的酒瓶，眼神平静地掠过戏子温柔可亲的脸。

“和您说得正好相反，我从没有感激过谁，我一直认为自己能活下来，不是因为谁救了我或者谁同情犹太人的遭遇，而是出于德国容克和国防军之间不可告人的目的，出于那些贵族资本家对金钱的贪婪。出于国防军对那个小胡子波西米亚下士骨子里的轻蔑……而克洛——这个众人口中帝国钢铁巨头的继承人，也只不过是个满脑子只有战争与复仇的商业低能儿，除了军事训练，那家伙连一份像样点儿的情书都写不下来。”

说到这里，博尔曼再次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一度觉得自己就像照顾一个低能儿一样的在照顾他，替这个无能的家伙筹划安排好一切，解决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可是战争开始以后，我发现自己错了！尤其是我眼睁睁看到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从我眼前走向集中营，走向党卫军的枪口时，我才发现——那个真正无能，真正被别人保护的家伙其实……是我自己。”

博尔曼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而酸楚，房间内的众人沉默无语——他们都记得克劳尔伯格曾经说过，博尔曼的所有亲人都已经死在党卫军的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