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在这床上呆了有两天吧??”
林峰一把掀开付粥床上的帘子,窗外大好的晴天涌到他床上。
付粥眯起眼来,迷迷糊糊看见细心收拾过的几个舍友。
“百团大战啊朋友,舞蹈社和动漫社姐姐有表演,不去看看啊?”
林峰套着个粉色的卫衣,胸前印着四个字——青春无敌。他本人脸上也红光毕现,确实写着满满的青春无敌。
付粥往里面翻了半个身,哼唧道,“懒得去,累。”
听这话,床下面三个人睁大眼睛。
“你有问题啊付粥,姐姐都不愿看了,生病啦?”吕岩伸手往他脑门上摸,只碰了一下就立马缩回去,大叫,“我靠你,真发烧了啊?你咋不吭声?吃药了没?”
“没事儿。”付粥朝里翻过去身,嘟囔道,“你们去吧,我待会儿再说。”
几个人面面相觑,林峰给他杯子里倒了点热水,又把帘子拉上。几个人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约莫到了饭点,几个人还是没回来,付粥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找出一粒儿感冒药吞了,居然感觉脑袋清醒了点儿。
楼下仍能听到大广场传来的喇叭声。付粥翻开中文系的群,看到一群人还在吵。
汉语言裴青青:我赌他不来(以我追了不下十次现场的经验……)
现当代王凡:不是吧,他不是正式受聘了吗,这都不来?
比较文学张灿:别猜了美女们,有人搁百团上看见他了!
汉语言裴青青:啥???
现当代王凡:啊??真人啊?活的?
古文献代小珊:我去,真有人抓住活的了,你们看!!
古文献代小珊:[图片]
付粥立刻点开那张图,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个子很高,像刚剪了头发,侧腮一层淡淡的青茬儿,正站在一个摊位前面仰头看篷架上的名牌儿——林湾话剧社。
话剧社?
付粥咽了咽口水,想起汤老师说过,时南江曾经尝试写话剧剧本,想把《浪头乡》改编成舞台,结果在选角上和导演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一拍两散。
看来他对话剧挺有执念。
群里一堆姑娘早就炸开了锅,估计再晚点就又要见不着人了。付粥随手拿了件外套,从书架上把前天新买的一本《N的告解》挑出来夹在胳肢窝下,晕晕乎乎晃出了宿舍。
百团向来在中心广场的大草坪上,密密麻麻摊开一群红色的小帐篷。付粥穿梭其间,看到很多从来都没想到能有的社团——比如斗蛐蛐儿社。
七拐八弯好容易找到话剧社的门脸儿前。啊不对,根本就没能到门脸儿前,而是被水泄不通地挤在两个帐篷的距离开外。
看不见时南江的影儿,更别提找他签名了。
这时候有人从后边戳他,扭头一看是大二学姐王凡。
“诶付粥,”王凡瞄了眼他夹着的书,扭头往广场西面指了指,小声道,“别跟这儿挤了,那边儿呢!”
付粥把踮起来的脚踩到地上,疑惑道,“那边儿?”
王凡也懒得和他再解释,索性一把攥住他手腕儿,就把人往人群外面拉。
付粥上了大学仍然有拔节长个儿的趋势,在一群还没成功从高中生转换成大学生的青涩少年里,已经显得乍眼。
两人一路走出广场,快走到西区网球场,王凡手上还拉着人,嘴角不由得掀上去一个弧度。
“去哪儿啊学姐?”付粥迈一步顶王凡两步,跟在她后面晕晕乎乎,感觉药劲儿上来了。
王凡拿下巴尖儿往前指,前面几步是一栋旧楼,开学才两个月,付粥还没探索过这地方。
待走到正面,付粥才看到三个大字:文艺楼。
“不是学姐,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文艺楼虽然旧,但还没废弃,仍然能听到碎碎的几声音乐飘出来,在周围的小树林边儿上徘徊。
王凡扭头看着他笑,“还没来过?这是咱们老的文艺楼,一二楼剧场现在还在用,是话剧社日常活动的地方,楼上是教职工活动区。”
付粥看了眼王凡抓着他的手,王凡看他一眼,不声响地松开,微微一挺胸,带头朝剧场走。
吱呀一声,王凡推开侧门。
台上坐着几个学生,中间围着的正是他刚才踮着脚想看见的人。
听到他们的动静,几个人一齐朝门这边看过来。时南江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容,他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和乌黑的眼,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时老师,我又从人堆儿里捞着一个您的小粉丝。”王凡嬉笑着往台上跑,一边扭头对付粥说,“就说跟我走没错吧?百团那边只是障眼法,时老师早就到剧场来了。”
付粥整个人僵在门口,脚底像粘了两块口香糖,拔都拔不动。
时南江顺着王凡看过来,那双时常疲惫的眼此刻团着两朵烫人的火。付粥感到那火被抛到他身上来,从头到脚地滚动。
一群本来说笑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可他却卡了鱼刺儿似的说不出话。
王凡朝他挑挑眉,意思是让他自我介绍什么的。
十几秒过去,有一个声音忽然把他解救出来。
“还找什么啊,你那主角这不就送到眼前了么?”
说话的是时南江身旁的女人,话也是对着时南江说的。
时南江仍然在看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时候付粥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他动动手指,朝舞台走了几步,像出场前紧张过度的演员。
“时……时老师,我是现当代新生,付粥。”
他把手里的书举起来,“听学姐说您今天到学校来,想着,能不能有机会请您签个名……”
兴许是还烧着的缘故,付粥察觉到自己的喑哑。但他庆幸自己好歹是把话说出来了,不然简直像个傻子。
几个学生脸上有点儿不高兴。时南江好不容易被他们抓住,正聊得开心,突然被人打断,都觉得烦。
有个男生出声,“时老师,那下学期我们选导师的时候,您会不会出题选人啊?”
时南江没回答,倒是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付粥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椅子大概是个道具,复古的式样,卸力之后还发出“呕哑”一声。
“上来聊。”时南江冲他挥手。
付粥第一次当面听他说话,而且是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声音比他本人显得年轻。
他顺着一侧的台阶上台去,待走到时南江跟前,才发现他比自己矮半个头。
两年时间,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自己喜爱的作家面对面了。
时南江看着他,嘴角始终不曾卸下笑意,“凌老师,你说这孩子能演N?”
原来是老师。那大概率就是话剧社的指导老师凌菲了。付粥向时南江身后看去。
凌菲推推无框眼镜,同样也在打量他。
“不像吗?”她把问题又推回给时南江。
他们好像很熟。那是付粥一瞬间的判断。
时南江伸手拍拍付粥的肩,没说什么,凌菲走上前来,递给付粥一张纸。
是话剧社的招新海报,兼新剧目演员招募信息。
“后天下午招新面试,有空来看看?有机会演你偶像的剧本哦。”凌菲笑着看他。
凌菲身上很香,付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时南江又坐回道具椅上,冷不丁道,“五个字以内,描述你们的童年。”
话音落在空荡的剧场上空,一群学生都愣住,连凌菲也转头去看他。
“这是,什么台词儿吗?”刚才问问题的男生小声道。
“傻啊你,”王凡最先反应过来,“时老师这是出题啊!”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学生才跟上节奏,一个个眼睛直愣愣地,心上打起鼓来,都在想自己的答案。这题答得好,说不定就能被时导师选上了啊!
付粥却是脑子一团浆糊。想起时南江还没给他签名。但又突然觉得签不签名的也没什么意思。他可是见到真人还说上话了,不比签名有意义?
一团混乱中,他又想“童年”两个字。觉得这题真俗。难道不是小学生周记才以童年为题吗?
半分钟过去,时南江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挨个说吧。”他把视线转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孩儿,“你先。”
被点到的女孩脸唰地通红,兴许是紧张,又有点激动,颤着声儿道,“热……气球?”
时南江不说话,又把视线挪到下一位脸上。
“骄阳……”
“一身红疹……”
“跳下去!”
“漫长的时间。”
“蓝色飞机……”
轮到凌菲,时南江也朝她点头,“凌老师也说一个。”
凌菲抱着胳膊笑,凤眼微微一转,道:“你是女孩子。”
时南江点头,最后朝付粥看过去,“你呢。”
付粥还在揣摩前几个人的答案,觉得这些学中文的同学已经有一点陌生化的意识了。
但如果是他……他的直觉会贡献什么呢?
付粥顿了几秒,脑中忽地闪过一幅蓝绿相间的画面。那是他昨天在图书馆一份地理杂志上看到的照片——碧蓝的湖和融融发绿的春山。
那是一个地理学上的专有名词,为一种特定类型的湖命名——断陷湖。
为什么不呢?童年。断陷湖。意象和意象之间,他的直觉和经验之间。
“断陷湖。”付粥说。
时南江微微皱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他伸手。
“你不是要签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