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竹纸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您又在想什么啊?”
知柳一下没拦住,云瑶就对又在发呆的苏玉蓉直接问了出来。
苏玉蓉放过了正被她摧残的手帕,把头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吓得云瑶连忙要来看她的额头有没有事。知柳一把抓住云瑶,“你让姑娘自己静一静吧。”
“但是到底怎么了啊?”云瑶一脸茫然。
知柳“啧”了一声,硬拉着云瑶离开,走到她们姑娘听不见的地方,才小声说道:“你今天是傻了不成,字帖啊,沈大姑娘去世前说过,要给姑娘亲手写一本字帖的。那本字帖没收到,现在皇后娘娘倒是一字一句地亲手写了一本,姑娘看着能不想起沈大姑娘,能不难过吗?”
苏玉蓉确实是因为这本字帖有些触景伤情,但让她纠结了一早上的,却不仅仅只是这字帖本身。
无论是她和皇后相处中感受到的,还是她派人收集到的种种,皇后都好像确实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好人。
原谅苏玉蓉想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但这样一个对所有妃嫔都关爱照顾,对其余妃嫔生下的皇子公主也都当做亲生子女疼爱,整个皇宫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都对她赞不绝口的皇后,不是好人又是什么?
哦,或许不仅仅是好人,皇后几乎已经是一个圣人了,一个不会嫉妒,不会愤怒的圣人。
皇后是太好的一个人了,尤其是对苏玉蓉,好到让她经常会想起,阿姐。
但这不对,因为皇后是她达成目标的绊脚石,是她在未来,必定会取而代之的人。她宁可皇后是个坏人,宁可皇后的那些好都是虚情假意。
‘阿瑜,我好像没办法对皇后下手,她是无辜的……’
苏玉蓉写字的手顿住了,因为她能清楚地意识到,只要皇后还在,来日皇帝出了什么问题,绝对轮不到一个后妃越过皇后,她的退缩可能会造成他们计划的失败。
苏玉蓉一把将信纸揉成一团,也将她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字迹一同揉皱。
“我该怎么办,阿姐。”她轻声呢喃,将脸埋进胳膊,右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颈间挂着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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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怎么了?”夜色以深,但苏玉蓉迷迷糊糊间,却感觉身侧的皇帝一直在翻来覆去的,好像一直没有睡的样子。
皇帝听见声音有些脸红,“吵醒你了?没事,你睡吧。”
苏玉蓉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来面向皇帝躺着,“陛下这样我也睡不着,说吧,怎么了?”
皇帝还想嘴硬说没事,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苏玉蓉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皇帝这回是真的脸红了,他呐呐解释道:“晚膳是在母后那用的,有个年龄不大的小宫女来上茶,茶水太热了,我没注意被烫了一下,所以晚膳没用多少。”
“陛下被烫到了?让太医看了吗?”屋子里没有点灯,苏玉蓉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只听到他一如往常的温和声音。
“我没声张,那宫女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也是我没注意茶水热不热,何必连累一个小姑娘受罚呢。”
苏玉蓉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叹了口气,披衣起身,却被皇帝拉住了胳膊。
“你去做什么?”
“让人送些吃的来,难道看着陛下饿得睡不着吗?”
皇帝也坐起了身,“别大动干戈了,传出去明日御史又要参朕了。”
苏玉蓉只觉得御史真是无聊,该参的不参,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管起来了。
“让小厨房给陛下下一碗面,不会有外人知道的。”苏玉蓉知道皇帝不喜欢糕点,而且现在就算是要吃糕点,小厨房也不敢把放了几个时辰的送上来,也是要新做的,还不如下碗面快一点。
皇帝显然也有些意动,没再阻止苏玉蓉。守夜的德全和知柳听到动静,进来点了灯,“皇上,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苏玉蓉本想让知柳去小厨房吩咐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陛下还没吃过我煮的面吧,想不想尝一尝?”
说完她也没等皇帝反应,起身就往外走了。皇帝愣了一会儿,喃喃道:“她还会煮面?”不是他以貌取人,实在是这个词听起来和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苏玉蓉,好像不太搭配。
苏玉蓉已经走出了房门,嘱咐过知柳不要惊动更多人,等皇帝反应过来问话时,她已经快到小厨房了。
她揉着面,一转头却看见皇帝正倚着门框看她,“陛下怎么过来了?”
皇帝新奇地看着她的动作,“我来看看你怎么煮面。”
苏玉蓉歪了一下头,笑嘻嘻地看着皇帝,“看有什么意思,陛下要不要自己试试?”
“怎,怎么试?”这对皇帝来说绝对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很简单的”,苏玉蓉无视德全欲言又止的表情,把皇帝拉到案板旁,在把他的手按进面盆前,还确定了一遍,“你过来之前洗手了吧?”
皇帝有点愣地点头,下一刻双手就被按到了面团上。苏玉蓉扶着他的手示范了几下,然后满意地收回手,“好啦,现在陛下负责揉面,我去切些配菜。”
皇帝看着身旁的苏玉蓉,很想问一句“这对吗?”但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挺新奇,又或者是昏暗的烛光下,场面太过温馨。总之他制止了德全上前,真的笨拙地揉起面来。
他边揉边看向苏玉蓉的侧脸,“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做这些?”
“我在云州的时候,养在我爹一个手下的遗孀家,她不仅要照顾我,还要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我又不好意思看着她一个人忙来忙去,日子久了,复杂的菜色是不会做,但是煮碗面还是没问题的。”
她探头看了一眼面团,皇帝上手之前她已经揉了很久了,“行了,差不多了。”
皇帝被“赶”去了门边的位置,他看着苏玉蓉熟练地擀面切面,灶台的火光照亮了苏玉蓉的侧脸,他突然觉得,苏玉蓉在他心中的形象又立体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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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吗?”苏玉蓉支着下巴看着皇帝吃面。
皇帝温和地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动手了,感觉比之前吃过的面都要好吃。”
“分明是我的手艺好”,苏玉蓉睁大眼睛看他。
皇帝低头笑了一下,“是,你的手艺最好了。”他在苏玉蓉“这还差不多”的嘟囔声中,开口问她在云州的生活。
“云州啊”,苏玉蓉脸上浮现出怀念与向往,“那里有大片的草原,我常常骑着马在草原上乱跑。那里的人都很纯朴,可能是因为蛮族常来劫掠,云州的人总是面临生离死别,但也因此更珍惜活着的人,所以那里很少有争吵,每个人都像是彼此的亲人。”
“如今我宁朝与四邻交好,唯有蛮族,因为太祖的长子被蛮族残杀,所以留下遗诏,虞氏子孙与蛮族不死不休。其实这些仇恨已经过去了很久,朕常常想,若是能与蛮族讲和,那云州的百姓是不是就能少受些战乱之苦。”皇帝叹息着说道。
苏玉蓉看着皇帝的眼睛,这双仁慈,却又懦弱的眼睛。宁朝与四邻的交好,靠得是每年大把大把的银子流出去,这些银子养着那些人的野心,只待有朝一日再也无法从宁朝榨出让他们满意的财富,就要来狠狠地撕碎它。
云州的百姓确实苦,但苏玉蓉从不认可朝廷养虎为患的做法,他们应该彻底打败那些虎视眈眈的野兽。而不是像这几十年间一样,朝廷每到出兵就推三阻四,这才是云州百姓一直活在战火中的根源。
用钱向敌人买来了和平,让百姓能休养生机安居乐业。但在这和平中却不想着壮大自身,而是自欺欺人地认为,这脆弱的和平能一直维系下去。她很难说清,有这样一个皇帝是百姓的幸还是不幸。
苏玉蓉没有说话,脸上微微笑着点头应和,皇帝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苏玉蓉这次却没有再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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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从沈如君的书房出来,脑海中还回响着二人的对话。
“兵部上面有枢密院,户部上有三司,二部名存实亡,几乎没有实权。礼部尚书是父亲您,儿子再入礼部意义不大。刑部尚书向来圆滑,但赵家二房赵鸿畴是刑部侍郎,因为赵怀鸣之死,赵家与咱们家关系微妙。
吏部尚书是清流的中流砥柱,但按照划分左相对吏部有管辖之权,世家和清流在吏部斗得不可开交。算来算去,儿子觉得还是工部更好一些。”
沈如君沉吟良久,“工部尚书虽也是清流一派,但工部比吏部清静太多,你若是不想外放,去工部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沈瑜收回思绪,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今夜连月亮也没有。世家藏污纳垢,难道和世家争斗了如此多年的清流,就真的干干净净吗?
他侧头去看身旁的弄章,“今日给母亲的燕窝送去了吗?”
“送了,夫人笑眯眯的,还夸少爷孝顺,但估计又是一口都没喝。”
许是夜色太深,沈瑜没有精力再去维系温文尔雅的假面,他此刻的面容冰冷,语气深沉,“做了亏心事,也不知道我这位母亲会不会日日夜夜地想着,哪一日,真正的鬼会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