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吃饭的不止他们两家人，还有杨英凤的娘家人，分别是她姐姐和妈妈，老太太姓李，此刻正和她大女儿坐在厨房里帮忙做饭，不过老太太本人身体不大好，就在一边跟着唠嗑。宋耀宾的大哥一家都来，大哥在厨房炒菜，大哥媳妇带孩子，就待在厢房楼上，看到有人来了也没下来打招呼，伸出脑袋看了两眼就缩了回去。

来了十多个人，小院里也还算热闹，彼此坐一块唠嗑，嗑瓜子。

“小月不在啊？”，曹奶奶忽然开口道。

小月说的就是宋舒月，祝小双也见过一回了，他印象挺深的，那可是个大学生呢，也是白桐岭村唯一的大学生。

杨英凤：“刚才出去了，估计等会回来了”，说起宋舒月的时候，她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在聊天中被淡淡地笑给掩盖了过去。

厨房那边动作也算快，没多久饭菜都弄好了，临近开饭，宋舒月回来了，祝小双在剥橘子吃，最近吃上瘾了，正吐出籽的时候，看见宋舒月从大门口进来，一直低着头，手揣在棉衣兜里，脸上表情淡淡的，她一抬头，也看到了祝小双。

随后，她脸上才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三两步走到堂屋里，声音里带着点喜悦，“曹奶奶，你们来了”。

“李爷爷，桥哥，还有小双”，宋舒月挨个叫了他们，祝小双对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一下。

李石九看着她，“咦，又是差不多一年没见了，小月好像长高了点”。

曹奶奶拉着她坐下，一脸慈祥地看她，“就是喽，上回就跑到家里坐了一会儿，倒是瘦了些”。

宋舒月看着他们，原本灰暗的眼睛像是亮了一下，但也没有持续很久，唇角挤出一个笑来，“哪里还长高？我都二十几了”。

曹奶奶说的不假，宋舒月的确是瘦了，原本还算白嫩的脸颊上找不出多余肉来，拉着曹奶奶的手也瘦得厉害，最明显的是，脸色不大好看，像是蒙了一层灰，嘴唇也没有血色。

祝小双看着她，总感觉宋舒月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她。

“回来就好好吃点肉，小姑娘家家肉和鸡蛋要多吃，身体才好呢”，曹奶奶挨着宋舒月，作为一个长辈，她也确实关心宋舒月，看着人状态不好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宋舒月点点头，拍拍曹奶奶的手，做了一个调皮的表情道：“吃着呢，放心吧”，曹奶奶摸摸她的头发，宋舒月自小就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古灵精怪地，人也聪明，后来一直念书上学，性格这些年也变了不少。

面对着曹奶奶一家，她倒是还跟以前的小孩一样。

光顾着聊天，宋舒月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一旁吃橘子嗑瓜子的李桥和祝小双，她视线落在祝小双身上，之前见他的时候，他还很瘦，肤色偏黄，跟个初中生似的，现在倒是胖了一些，脸也白，那双眼睛特别引人注意，又大又有神，总感觉水汪汪的，也不知道怀他的时候到底吃了多少葡萄。

祝小双注意到宋舒月在看自己，吃东西的嘴巴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而后看向宋舒月。

宋舒月笑了笑，眼睛里却是没什么神采，“喜欢吃橘子吗？我家里有很多，你们有空可以去摘的”。

祝小双还想摇摇头说不用，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吃，但一低头发现自己脚下的袋子里，剥了很多橘子皮，似乎说不爱吃有点假了。

“嗯嗯，好……”，祝小双不大好意思地点点头，脸上看着有些傻气。

很快，宋耀宾已经在院子里摆好桌子了，看到宋舒月坐在堂屋里，宋耀宾把她喊了出去，低声说道：“去厨房里跟着帮帮忙，不在的时候帮不上，回家了还一整天见不到人，像什么样子，姑娘家手脚勤快点！”。

说完还看了看，没人听见他才放心，说完脸上还是挂着笑。

宋舒月神色淡淡地，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往厨房走去，跟着端菜，拿碗拿筷子。

一共摆了三桌菜，宋耀宾和他大哥们坐一起，杨英凤则是坐在了她娘家人那一桌，剩下的一桌子就李桥一家，还有宋舒月，人不多，坐着也宽敞。

等到人都坐下了，宋舒城还没下楼，宋耀宾的大哥看了看四周，然后来了一句：“小城去哪了？都吃饭了不回来？”。

“没喊他吃饭吗？”，杨英凤她姐姐说道。

宋耀宾的大嫂看着楼上，故意说：“我叫他吃饭了，但是没理我，小城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怎么回事”。

“小城还跟小时候一样啊，小伙子家家怕生人吗？”。

亲戚东一嘴西一嘴地说了起来，杨英凤抿抿唇，放下碗筷站起身，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我去叫他，你们先吃吧”。

杨英凤到了楼上，敲了几次门，门倒是打开了，杨英凤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然后门又被关上了，祝小双看着，看见了杨英凤脸上的不自在。

“他说还不饿，等会再吃，我们不等他了”，杨英凤神色尴尬，有些讨好地说道。

大嫂一直看她，眼神中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鄙夷和瞧不起，她慢悠悠地吃着菜，时不时打量着宋耀宾一家人的脸色。

如她所愿，宋耀宾重重地放下碗，脸色不大好看，他站在院子里，冲着楼上说道：“赶紧下来吃饭了？一家人聚一起，你躲楼上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他这声音大，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或许是听出宋耀宾情绪不对，厢房上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个子比祝小双高一些，头发略微有些长，低下头的话就看不清眼睛了，宋舒城也很瘦，走起来带着一股子颓废的气息，还有微微的驼背。

宋耀宾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坐回去吃饭，杨英凤皱着眉头，眼里一副担心的模样，宋舒城随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一言不发端起碗来，开始吃饭。

整个过程里，宋耀宾都黑着脸，下一秒又恢复了神色，开始招呼大家吃菜，杨英凤则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坐在一边时刻看着宋舒城，祝小双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看向宋舒月，她甚至都没抬眼过，一直在默默地吃饭，虽然看上去她食欲不佳，碗里的一小块排骨吃了好久，好像家里的事情跟她没关系似的，冷漠得像个外人。

“别看了，先吃饭”，李桥忽然出声道，顺便往祝小双夹了点鱼块。

祝小双撤回视线，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哦哦，好”，他咬了点鱼块，但是味道没那么好，有点咸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耀宾的大嫂给宋舒城夹了一块炖肉，笑眯眯地说：“小城，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小伙子家家可不能太瘦了，还是得跟你堂哥一样才好呢”。

肉刚放到宋舒城碗里，宋舒城就猛地把碗砸在桌上，筷子撂开不吃了，这动静不小，大嫂一脸惊讶得看着宋舒城，而后假意惋惜道：“小城啊，你别生气，大伯母也是好意，不吃我就不给你夹了，快坐下好好吃饭吧”。

她这幅做派倒是跟个善解人意的伯母似的，说罢还去拾宋舒城扔掉的碗筷，一脸的无辜样。

宋舒城则是一言不发，看着碗里的炖肉有种恶心感，他捂住了嘴巴，起身走了出去。

宋耀宾这下彻底生气了，他看着宋舒城离开的背影，脸色黑得跟煤炭似的，“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这种儿子我是越看越气！这么大了还不通人性，我是白养他了！”。

宋耀宾说得咬牙切齿，这话也实在骂得重，杨英凤一脸担忧，她站起身就要去找宋舒城，被宋耀宾一嗓子喊住了。

“不用去找他，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都是惯出来的！你吃你的，我就不信他有多大的本事”。

宋耀宾重新坐回位子上，不住喘着粗气，黝黑的脸庞也因为生气涨成了猪肝色，“真是越大越不像话，唉……”，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大哥也重新拾起筷子，视线落到自己媳妇身上，随后不咸不淡地说：“算了，都还小，先吃饭吧，等会去外面看看小城”。

大嫂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她眼里漫出点隐隐的欣喜，而后伸着筷子给她儿子夹肉，“来，小宝，多吃点，好好吃才能长大”。

她儿子就坐在身侧，看着也有十多岁了，整个人很胖，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眼睛都快挤没了，从上了饭桌开始，他就没说话，一直自顾自地吃饭吃肉，而且还不喜欢用筷子，就喜欢用手拿着棒骨啃，弄得满嘴都是油，吃饭吧唧嘴，他面前的桌子上被他弄洒了好些米饭。

祝小双看着他那副吃相，尤其是手上嘴巴上都是油，看久了忽然有点吃不下饭了，他默默地转过头，发现李桥时不时就看自己一眼，他心想还好自己吃饭不是很快，也不会弄得到处都脏兮兮的，不然被李桥看到肯定倒胃口。

杨英凤缩着身子，到底没有追出去找宋舒城，她吃饭很小口，夹菜也是只夹一点点，多半时候就端着碗里的白米饭吃。

宋舒月很快吃完饭，就坐着发呆，眼睛看着桌上某处，瞳孔也不聚焦，她就吃了小半碗饭，从头端到尾，菜也就夹了一两筷子，份量少的跟猫食似的，肉几乎没动，就连曹奶奶给她夹的一块粉蒸肉也被她笑着婉拒了。

她看着碗里的肉，胃里隐隐有些抽动，余光瞥见大伯母那副笑脸，还有她儿子坐在身边，酣畅淋漓地大口吃肉，油水全都流到了手上，就像一头猪在抢食……

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宋舒月急忙捂住嘴巴，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了出去。

径直跑到外面的荒地里，宋舒月几乎要摔倒了，她低着头开始呕吐，喉咙里一抽一抽地，胃部像是被掀翻了一样，吃过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一股脑全吐完了。

喉咙和鼻腔里火辣辣的，十分难受，宋舒月拍了拍自己胸腔，等吐干净后才站起身子，她本来就虚弱，吐得时候太用力，一下子站直身子就头发晕，她连忙后退几步，虚弱地靠在荒地梗上。

胸膛不住地起伏，宋舒月靠在那缓了很久才有劲站起身，她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变得煞白，脸色也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