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杰为神盾局打工的第五年,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半年一休的三天假期。
刚刚入职神盾局时,他还是每天踩点上班、打卡下班的菜鸟特工,工作量大但动脑不多;工作混水摸鱼不到三个月就被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抓包,扔去做前大佬特工的贴身保镖,而后迎来拉锯了五年的挑战——随时应对被贴身保护对象的试探,经常在灵性指引下避开压力炸弹、不明势力的阻击、□□等可能暴露自己不同常人的意外,偶尔哥谭一日游还要充分展现《语言的艺术》、格斗、反跟踪等尖端技巧。
一般的神盾局特工不是在接任务的路上,就是在完成任务的路上。
阿尔杰不用接别的任务。
他一直在做任务的路上。工作就跟他的呼吸一样,只要他活着,他就在工作。
阿尔杰·威尔逊,一个打着两份工、休假都要奔赴哥谭的狠人。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今夜无人放火。
但今夜之后,将有人死在哥谭昏暗的巷子里。
他紧握着短杖,层层衣摆擦过堆积在小巷两侧的杂物,鞋跟随衣摆摇晃的节奏落地,碰撞出一人行夜路的声响。
巷道尽头是工厂高高的强光灯,一小部分白光逃过墙角的阻挡,在另一侧墙壁铺上惨白的薄膜,将房屋的影子割裂出笔直的线。
阿尔杰停在分界线黑暗的一侧,隐没在只见微光的阴影里。
“是你。”他说。
他的声音沙哑厚重,叫人想到狂风巨浪里扶摇而上的海船,船上迎着海水和大雨嘶吼呼告的水手,直面危险而不屈服。
他的视线停在灯光中墙壁的一角,有什么无形之物波荡出层层震颤,有什么离开了属于无形的世界、出现在现实之中。
是一个人。
一个有犬跟随的女人。
祂的面容坦坦荡荡地迎向光亮,金发如浪,虹膜碧绿似宝石,黑色手套勾勒手指纤长的形状。祂拎着乌黑的裙摆,大犬在看到他后歪了下脑袋,靠着女人的衣裙蹲坐。
“教皇殿下。”祂说。
他看向女人的腰间,黄金面具半隐在阴影中,苍白而邪异。
恰巧,女人也看向了他的腰间。
他的腰带上敷衍地绑着一个同款猫头鹰面具。
他又看向女人的脸。
阿尔杰叹息:“原来是你。”
“祂们没有告诉我。”他说。
“我想祂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女人笑吟吟地说,眨了下眼,有些调皮的意味。
也许惊吓的成分更多一些。
他选择换个话题:“今年在哥谭流传的恐怖童谣……”
“噩梦女郎?是我。”
或许因为祂承认的爽快,或许是被恐怖童谣成真的诡异事件震到,他久久不语。
阿尔杰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女人却是看向了另一个地方,镇定自若:“这里是黑夜之下。”
阿尔杰也发现了第三个来客。
才见过一面的红衣主教站在那里,从上空往下看,不难发现三个“人”所在的点是正三角形的三个顶角。
月黑风高夜,自是万里无云,亦无月光。
翻译一下,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夜笼罩在此地。
阿尔杰:……
作为一个曾经信仰风暴之主、现在信仰愚者的打工人,阿尔杰此刻生出了同在教堂向黑夜女神祈祷的威尔一样的奇妙心情。
红衣主教还戴着形似猫头鹰的面具,胸口别着黑夜女神圣徽,衣摆曳地,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泥沙灰尘站在布料上。
这是一位养犬女士、一位黑夜女神教会的主教,和愚者教会的教皇同框的历史性的一幕。
由黑夜女神见证。
阿尔弗雷德将盛着晚餐的盘子放进托盘,关上厨房的灯,一手稳稳托起托盘,一手拿着点亮的烛台。
他经过一楼大厅,一步步踩过台阶,路过二楼走廊的壁画,用背部推开半掩的房门。
一个孩子躺在大床上,右手压在被子上,手背上戳着一根针,连着床边的点滴。
阿尔弗雷德踩过软绵的地毯,静静站在床边。
他把床上桌安置好,晚餐放于桌面。
孩子撑起上身,让自己坐起来,生疏地用左手吃饭。
等到饭菜一扫而空,孩子向后靠到床头,看着管家收拾。
“阿弗,”孩子顿了下,“他们去看《佐罗的印记》了吗?”
“是的,小少爷。”阿尔弗雷德将空盘子摞起,语气平淡,“恕我直言,您本来也可以享受今晚的电影,如果不是您淋了一场雨的话。”
因为淋雨,所以威尔回到室内的第二天就病倒,发烧发到需要打点滴的地步,在医生建议下躺在床上休养三天,完美错过了第三天的电影之夜。
至于威尔为什么要去淋雨。
“我只是想看看我们的庄园到底有多大,哥哥说他直到八岁生日那天都没能走遍庄园的角落,”威尔诚恳地陈述,“我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呢,谁知道还没走到看到庄园的围墙,天就阴下来了,结果在我回去的路上下雨了。”
天地良心,他真的就是突然想要一个人出门走走。
那种好似冥冥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在推着他离开主宅,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因为贪玩而偷跑。
威尔委屈地嘟起嘴,脸蛋都委屈得更加苍白。
“以前我也淋过一两次雨啊,怎么就这次发烧了呢。”威尔委屈巴巴。
“您才五岁,需要爱惜自己的身体。”阿尔弗雷德静静接受孩子的抱怨,适时说道。
威尔沉思。
威尔躺回床上,一副放弃思考的安详模样。
阿尔弗雷德收了床上桌,悄悄离开。
壁灯没关,孩子睁着眼,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暖黄的天花板。
管家回来了一趟,见孩子熟睡,留下黑暗便离开了。
不知过去多久,孩子呼吸急促地醒来,脸色一白,掌心抚上胸口。
他的千纸鹤破了。
多年之后,当吉姆·戈登成为了哥谭警局的局长时,他仍然会想起这个夜晚。
当他看见那道如同黑夜的身影,他会想到他赶到那里时所看到的。
不知道是血还是污水的水泊,倒在巷子中段的夫妇,和坐在水泊里痛哭的男孩。
他的搭档保护现场的完整,而他把孩子带到一旁。
“……我好冷。”
当他问孩子感觉怎么样时,孩子这样回答他。
声音沙哑,声线颤抖。
他回到车里,没有找到给受害人用的那种毛毯,于是他脱下了自己的警服外套,紧紧裹在孩子的身上。
他给了那个孩子一个拥抱。
随后是证物科赶来,报警人被他的搭档带回警局做笔录,他留下来安慰唯一存活的孩子,直到孩子家里的管家匆匆赶来。
自从这个夜晚,这个巷子逐渐被哥谭人叫做犯罪巷。
犯罪巷之夜,一对伟大的夫妇死在了他们的城市。
善良没能挽救罪恶,好人想要托起泥潭里的哥谭,却被黑暗吞噬。
每当戈登局长感觉自己即将被某个夜行生物气到原地升天,他就下意识地想起这个夜晚,在这个巷子里发生的事情,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忍。
后来由当时唯一接触了孩子的戈登负责将证物科收集到的部分证物交还给韦恩家。
证物带在他面前打开,韦恩长子低垂眼帘,精致的容颜总显得脆弱又柔韧。韦恩次子则伸出还有些肉嘟嘟的小手,伸进证物带,在几十颗散落无暇的珍珠中拿出了浸着血迹的千纸鹤。
穿过千纸鹤的细绳断成两截,纸折的千纸鹤破了不少洞,又像是被扔进滚筒里滚了十几分钟似的,皱巴巴的。
戈登心情复杂,连带着看见韦恩次子的脸时,也感觉后者的小脸上神情复杂。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管家站在两位韦恩继承人身后,沉默得像石雕,悲痛溢出逐步走向老年的中年人的面庞,近乎泣泪。
无论如何,在拿回千纸鹤的时候,就算威尔再怎么都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命运已经改变。
幸运。
是命运选择了幸运的一方,却让幸运者永远铭记失去的瞬间。
——这不是最好的结果。
但至少不是最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