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少爷，我想我需要提醒你，距离哈利马戏团表演结束只剩一个小时，如果您仍打算与这些文件奋战，恐怕您要等到三年后才能在哥谭看到飞翔的格雷森的表演了。”

阿尔弗雷德站在电梯口，用他那纯正的伦敦腔说道。

威尔从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文件堆后探头，在那完美的笑容中察觉到管家微妙的不虞，仿佛冰淇淋禁令正在向自己招手。

“这就来。”威尔一颤，喊道，连忙放下笔。

他最后看了眼签上姓名的企业合作方案，抓起放在椅背的西装外套，边穿边管家走去。

坠落。

无声哭喊。

面容模糊的孩子。

威尔赤脚站在拉开的窗帘旁，仰头。

今晚好天气眷顾哥谭，圆月挂在梢头，朦胧的月光落在树上、草坪上，草木的反光像海面的粼粼波光。

威尔自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有做过梦，但今晚梦境不请自来。

在他看了今天的马戏表演后。

他站在喧闹惊呼的人群前方看着比他小很多的男孩扑到血泊里，淡淡的悲悯笼罩在心头，但他只是在感叹能把欢乐变悲剧的哥谭“特色”。

有过一面之缘的马戏团团长冲上舞台安慰本要今晚首秀的小男孩，哥谭警署出动很快，警察封锁了现场，灰眸的警长为受害者的孩子披上了毛毯，金发的警长则找到了观众席上没有随人流离开的韦恩。

简单的笔录之后，警察便放韦恩离开。

结果他还是没有看到飞天格雷森们的表演嘛——这样的悲剧顶多让哥谭的观众们抱怨一下，威尔也是如此，哪怕他通过戈登警长得知这是一起谋杀案。

他离开了房间，自楼梯而下，在一面墙前站定。

月光温柔地照亮墙面，挂在墙上的照片清晰苍白。他看向的照片里穿着亮蓝贴身演出服的一男一女站在一对着装休闲的夫妻旁，彩色紧身衣的男孩一手一个分别搂着看上去仅四五岁的男孩与西装革履的少年，笑容灿烂。

他找到后台想要合影时与德雷克一家撞上了，白天才与德雷克企业谈合作，晚上恰好遇到，威尔自然会打招呼，并且没有拒绝格雷森们因时间不充裕而一起合影的提议。

“威尔少爷，一个恶梦？”阿尔弗雷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手里托着烛台，看着月光下的韦恩。

他看着入睡的少年半夜一点出现在一楼大厅对着照片墙发呆，阿尔弗雷德很难不联想到昨天在马戏团看到的悲剧。

忧色如海水潮涨般自管家的眼眸深处漫至眼纹尾处，他想到了十年前的电影之夜，小少爷生病，父母死去哥哥存活；小少爷又目击了格雷森夫妇死去，只余小格雷森没有发生意外。

韦恩含糊地应声，睡袍拖在木板上，拾阶而上，他注意到韦恩没有穿拖鞋，脚背在月光下更显洁白。

“我记得少爷的行程里似乎有探望名下孤儿院的孩子们，也许少爷会想去看看小格雷森先生？”他温和地、试探着问。

韦恩顿了下，声音犹带睡意，说：“好。”

“理查德在那里。”

顺着院长梅西的目光，威尔看到了一个背对着他们坐在走廊栏杆上的男孩。

能在那么细的栏杆上坐稳，不愧是飞天格雷森。

后院草坪汇聚了十几个孩子，孤儿院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唯一的例外就是理查德。

理查德·格雷森。

“昨晚理查德做了噩梦，和他一个房间的麦克被吵醒了……爱伦邀请理查德一起玩游戏，但他拒绝了。”梅西担忧地说道。

简直判若两人。威尔想道。

韦恩本该在另一个孤儿院“慰问”，但他来了这里，现在院长知道韦恩为格雷森而来。

又是一次投资。

他走向理查德。

经过一番周折，理查德最终搬进了韦恩庄园，在韦恩祖传老宅拥有了专属房间。

眼见小男孩不止一次瞟向空着的主位，威尔放下餐巾，说：“那是留给布鲁斯的位置。”

理查德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他听说过威尔·韦恩，年纪轻轻便成为了韦恩集团相对最大股东，掌管韦恩集团，哥谭贵族，身价过亿；在进了孤儿院后还接触了一些小道消息，什么与法尔科内合作、做军火生意，似乎还是什么宗教的信徒，但他还没听谁说过有哪个“布鲁斯”姓韦恩。

“布鲁斯，比我大三岁左右，几年前出国了，你来哥谭没多久，不知道很正常。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寄信回来。”威尔露出笑容，说，“布鲁斯很厉害，为了他的出国计划，他甚至十几岁的时候就拿到了哥谭大学的学位……”

等到理查德也清空了餐盘，他已经听威尔介绍了整整五分钟，全面多层宽领域地清楚了布鲁斯·韦恩其人，深刻领会了威尔·韦恩是个兄控的事实。

哥谭的天向来任性。

惨败闪电划过夜空，隆隆惊雷迟到但不缺席，风雨骤息，万籁死寂，敲门声清晰响起。

理查德咽了口口水，撩开被角看向门口。

地毯上的黑影张牙舞爪，即使理智上清楚这是窗外的树枝在晃动，黑暗仍然像洪水猛兽袭来，触动人类刻入基因的恐惧。

理查德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没听说过韦恩庄园闹鬼啊”的念头。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才有人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出，像是终于想起要说话似的：“理查德，睡了吗？我是威尔。”

理查德面无表情地开了门，看清威尔的脸才放下了手里高举的枕头。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我有点怕打雷。”比他高很多的少年说。

理查德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片刻后他拉开门，让威尔进了房。

少年轻车熟路地爬上床，占据了一边，冲还站在床边的理查德拍了拍床上的空位。

理查德一直到在韦恩身边躺平，都沉浸在心里微妙的混乱中。

原来像威尔·韦恩这样年少有为的人，也会有怕打雷这样的“弱点”啊……威尔哥哥还在的时候，威尔也会在雷雨天找哥哥睡觉吗？

像是知道他在胡思乱想着什么，韦恩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爸妈还在的时候，妈妈每天晚上都会跟我和布鲁斯讲故事，一开始是童话，后来《世界与女仆》很火……你应该知道这部冒险小说吧？”

理查德点了点头，想起黑暗里韦恩应该没看到。

所幸韦恩似乎并没有真的在问他，停顿了下又接着说：“……妈妈讲完故事后就会关上灯离开，我和布鲁斯就在被窝里聊那天的故事，虽然每次说话都会闻到喝下的牛奶的气味，但听布鲁斯分析我提的那些问题，足以让我忽略掉那些讨厌的奶味了。”

“后来爸爸妈妈走了，再也没有妈妈的睡前故事，我当时还以为哥哥讲故事……结果故事没听着，我人也被赶出了布鲁斯的房间——我是不是忘记说了，好像布鲁斯五岁就自己睡一个房间了，我一直是蹭哥哥的床睡的……”

韦恩的声音还在继续，理查德却在反应过来“爸爸妈妈走了”是指著名的犯罪巷事件后心乱如麻。

那时韦恩的心情，和现在的他……相似吗？

他在下坠。

失重感裹紧着他，掐住他的喉咙，心脏剧烈跳动，他挥舞着手臂，却抓不住头顶的杆，舞台的灯光从未如此刺眼，他却坠向无底黑暗。

砰嗵，砰嗵。

“啪。”

他猛睁眼，耳边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重叠，下坠的无助感还在揪着他的心脏，让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来，就像无数次空中训练时做出的动作。

但有什么阻止了他。

眼前的昏暗渐渐与梦中的黑暗分离，知觉回归大脑，他才听到有人哼着柔和的曲调，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他仰头，看见韦恩连眼睛都还闭着的脸。

“威尔……”

等脸上不再传来烧着的热度，他呼唤道。

“嗯？”韦恩的声音里睡意浓浓。

“好热。”他说。

韦恩下一秒就收回了手，不再半抱着理查德。

“威尔？”

这回连“嗯”都听不清，只能从韦恩向他侧过头的动作看出韦恩还没睡着，但离彻底睡过去没有多远。

“你以后叫我迪克吧，我也叫你威尔。”

韦恩彻底没了动静。理查德也抵不住夜晚的寂静，再次陷入睡眠。

一夜无梦。

“理查德少爷，今天有个美好的早晨。”

英国管家站在拉开的窗帘旁，五官严肃的面容上笑容柔和。

理查德呆坐在被褥中，在灿烂的阳光里眯上浅蓝的眼。

这是他搬进庄园后第一次享受管家的叫醒服务，只觉得头晕乎乎的，眼睛干涩，大脑混沌。

“……早上好，阿福。”他迷迷糊糊地回应道。

洗漱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清醒。

昨晚的夜聊真的发生了吗？

话说他刚才醒过来时似乎整个人横在床中央，根本看不出昨晚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一个梦。

直到他下楼吃早餐……或者说是午饭，威尔窝在电视前的长条沙发里，脸埋在摊开的哥谭早报后，姿态自然地向他打招呼。

“迪克，上午好。”

理查德慢了半拍，向放下报纸的威尔扬起灿烂的笑：“上午好，威尔。”

“威尔少爷，我想我需要提醒您，距离迪克少爷放学只剩半个小时，如果您仍打算与这些文件奋战，恐怕我不得不独自去接迪克少爷，告诉他有人迷失在了工作里，忘记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阿尔弗雷德站在电梯口，面带微笑地说。

威尔一个激灵，应道：“这就来。”

车头转过拐角，威尔远远地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半大孩子推了一把迪克，气势汹汹地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宝马。

等到他的车在迪克旁边停下，他探身，从里面推开了车后门。

“下午好，迪克。”他温和地对愣在原地的迪克说。

“下午好，威尔，还有阿福。你今天怎么也来接我了？”迪克坐到威尔旁边，熟练地关上车门。

威尔不动声色地扫了遍迪克全身，一边说：“我怎么会忘记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送你个礼物，迪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票，迪克接过并露出快乐的笑。

“飞天游乐园！”迪克惊呼。

“嗯哼。”威尔露出得意的表情，“韦恩总裁的陪玩服务，今天游乐园属于我们，迪克。”

“哇呜，”男孩再次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把游乐园买下来了吗？我听说它明天才开始营业。”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游乐园的名字叫飞天？”威尔反问，他脸上的得意自出现就没有消失过，这时候他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今天一定要玩个痛快。”

又一次看见冰淇淋机，迪克舔着冰淇淋，说：“这是第四个冰淇淋机了吧。”

“哦，我在游乐园里放了二十多个冰淇淋机。”威尔说。

又一次经过面包派送点，迪克拆了包小面包，看着印有“韦恩”单词的包装纸：“我好像见过这个。”

“哥谭几乎每个角落都有它，迪克。”威尔解释，低头调整着腕骨上的黑金手表，让游乐园里五彩的灯能照亮指针。

两人正经过旋转木马，威尔忽然驻足，放下手腕，侧身抬头，按住不明所以的迪克的肩膀把人转了个向。

“威……”

“准备。”威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准备什么？

下一刻，他看到了。

漫天烟火绽放出蛋糕和蜡烛的图案，倒行的流星第二次冲向夜空，在炸响中，飞天格雷森的标志在夜空中闪闪发光。旋转木马在欢快乐声里转着，迪克在交替的彩光中表情呆滞。

“生日快乐，迪克！”威尔靠坐在旋转木马的栏杆上，快乐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