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区的黑夜教堂已完成修缮，塞西玛执事邀请您下午于教堂会面。”吉阿娜汇报道。
闻言，威尔从走神中抽离，看向秘书。
她最近戴上了棕红框平光镜，妆容细腻，银耳夹在耳垂摇曳，脊背挺直，从发丝到脚尖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黑白制服平滑合身，臂弯夹着深蓝色的记事板。
正好下午空出来了。
威尔看了眼日程，起身说：“那就去北区教堂。”
“我这就安排。”吉阿娜道。
她走到靠墙书架旁，摸索到藏在书后的按钮，替老板打开了暗门。
“桌上的文件看完了。”威尔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含糊地说着，揉了揉眼角。
“明白。”吉阿娜说，目送威尔进到这间隐藏起来的休息室，并从里面关上暗门，墙壁再次严丝合缝。
她深吸口气，平底鞋跟与地板敲击出咬牙切齿的声响，朝桌上的文件堆走去。
由于威尔没有招总裁助理，她又是一年来威尔唯一的秘书，所以实际上她兼任总裁助理，平日上着一个人的班，干着两个人份的活。
所幸发的奖金够多，集团的员工福利格外优厚，集团总裁向来行程，平时踩点上下班，个别月末带着秘书加班，今天这样踩着开会时间到公司对于威尔来说是个例外，自从她对接威尔，她只有今天这一次在早上九点半之后看见威尔踏进公司大门。
对接的总裁不像斯塔克集团总裁那样乱搞私人关系，固定的上班地点——韦恩大厦在哥谭又是出了名的安全，让她完全生不起辞职的心思。
整理文件、分送部门、安排下午行程，等忙完前面三项任务，她还要将新送来的文件整理好，再送往总裁办公室。
“嘿。”
她抬头，看见男人扶着门框，有些局促地杵在门口。
“卢修斯总裁。”她偷偷瞄了眼他身后，手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卢修斯在结束代理集团总裁后被调到公关及政企事务部——现任集团总裁稳住脚跟后重组的新型部门——任部门总裁，在现任市长还算靠谱的哥谭，这算是明显的重用。
因为集团总裁的特殊，她破格享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办公室，虽然茶水间还是与总裁秘书办共用，但至少大大减少了被秘书们看见卢修斯来找她的可能性。
她松开被捏着边角的文件，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耳边的碎发。
“你找我……”
“今晚有空吗，吃个晚餐？”
他们同时开口。
她说到一半闭上了嘴，毫不犹豫地接着他的尾音说：“好。”
她不太确定原定今晚在家完成的事情能不能做完，但明天周末，可以推到明天再完成。
“我晚上来接你。”卢修斯说，抓着门框的手松开，站在原地看她。
她点头，轻声说：“晚上见。”
卢修斯这才转过脚尖，离开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几秒后才缓慢地低下头，抚平文件边角捏出来的褶皱，带着无法克制的笑容，强令自己投入仍未完成的工作中。
“需要您批阅的文件已经送到您的桌上，总裁。”
吉阿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威尔看着窗外后退速度逐渐减慢的商铺，拿起了耳机线上的收音装置。
“嗯。一个小时后叫份外卖放到办公室，你今天就可以下班了。”他说。
“收到。”
迈巴赫在北区教堂门前停下，他收好耳机和手机，下车。
金棕短发的神职人员站在层层台阶之上，看着威尔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好久不见，韦恩先生。”
“好久不见，神父。”
大厅里高悬着水晶吊灯，跨过教堂的门槛，能明显感觉到眼前一亮，下午密布的阴云让外面比黑夜教堂内部还要昏沉。一排排长凳静默着，两旁种着常年盛放的深眠花，深蓝近黑的花瓣在近似烛火的灯光下柔软舒展，通体墨蓝的夜香草顶着叶尖一点米白，一簇簇地拥在深眠花之下，宛若亮着繁星的夜，浅淡幽香融在教堂每一处角落，悄然唤醒睡意。
大门在他们进来后就被塞西玛关上，教堂空空荡荡，往日总会看到几位在长凳上蜷缩着安睡的流浪者，这次却一个没有，连值班的神职人员都不见踪影。
他们穿过空荡荡的大厅，塞西玛带着威尔穿过暗门，来到种着深眠花与夜香草的后院。
六尺深的土压实，十几束白菊带着未干的雨水，润湿了靠着的石碑群。几个月后新土变陈，而泥土依旧，没有荒草生长。
“我感到很抱歉，神父。”他说。
“我们总是感到抱歉。”塞西玛说，墨绿色的眼睛朝向白菊，“感谢您，我们能为无名之人立碑。”
“这是你们为居无定所的人们做的，我只是出了钱，然后叫来了负责教堂修缮的工程队。”威尔说。
“您知道那不是爆炸。”塞西玛转过身，面对威尔。
“大部分听闻这件事的人都知道，三个多月前是爆炸让这个教堂破了面墙。”威尔没有正面回他。
“不知真相的人大多更愿意相信具有公信力的报纸，就像《哥谭公报》对这件事的描述，”塞西玛温和地陈述事实，“但这是您指示《哥谭公报》写的报道，以掩盖这次您被卷入了的非凡事件。”
威尔沉默。
穿着纯黑祭披的神父转身朝教堂走去，威尔跟在他身后，回到了没有人却常亮灯光的前殿大厅。
他们在一丛深眠花和夜香草旁坐下，神父宽口的袖子一部分盖在了长凳与花丛之间的扶手上，冰凉的触感穿透布料的阻隔，威尔背部一凉，挺直了背。
他留意到坐着的长凳是全新的，想来它的前任在“爆炸”中英勇就义，而它借此获得完成使命的机会。
“我那天看到了你们的人变成了一个怪物。”威尔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如你所见，马文失控了。”塞西玛平静地说。
“失控？”
“他是我们的一员，是一名非凡者，我们把拥有一些不怎么科学的非凡能力的人叫做非凡者。那天轮到他在后院值班，他精神恍惚，迷失在幻觉里，失控了。”塞西玛解释道，“失控可以简单概括为无法挽回的□□异变与精神异化，那天马文变成的那个……像放大版无毛猫、刺猬和藤蔓的结合体，就是他失控之后的模样。”
“它撞破了那面墙，闯进了前殿，当时值班的红手套用最快速度赶到楼下解决了它，但据处理此事的红手套反映，当时看到它的人们精神受到冲击，听到了它的喃语，”塞西玛流露出心中的不忍，语气低沉，“一部分人当场异变，尸体不成人形，事后清理时我们发现当场死去的人身体和精神状况相对而言很不好。剩下的人幸运地没有什么反应，最多昏了过去。活下来的人不愿意继续留在教堂，我们给他们发了食物和水，放他们离开了。”
在这个自由至上的国家，他们不能冒着违法的风险强硬地留人，哪怕是流浪汉。
“听上去还有后续。”威尔侧头看着塞西玛，说。
“一天后，我们在后院里看见了离开的人。”塞西玛说，“他们死了。”
“他们回到了这里，然后被神秘的非凡力量杀死了？”
墨绿的眼睛侧着看向威尔，“他们翻墙进来，摔断了骨头，爬到那面还没开始修的墙前，掐死了自己。”
韦恩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
“而您，虽然当时在二楼跟代理主教商讨捐赠一事，但您显然看到了它，代理主教说您一听到声音就往楼下跑，赶到现场的红手套也说她在现场看到了您。”塞西玛直言，“我们很关心您的状态，这三个月，我们一直在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关注您。”
“这三个月里我既没有幻觉，也没什么幻听，一切正常。”韦恩说，“你们关注了什么？”
“没有侵犯您隐私，只是通过一件封印物的是否游戏来得知您是否失控。”塞西玛耐心地说，“这只能说明这三个月里您是安全的，但不代表您不会在之后的某一天，没有征兆的失控。”
“听上去曾经发生过。”韦恩斟酌了几秒，说。
“这写进了值夜者守则，里面每一条都是我们同伴付出的惨痛教训。”
韦恩沉默了下，问：“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加入我们，或者我们会抹去您与非凡相关的记忆，让您相信那是一场爆炸。”塞西玛说。
“加入你们是指？”
“并不是成为非凡者，我们也有作为文职人员的普通人，以及与我们签订保密契约的守秘人。后者可以获取一定的非凡知识，无需在教会任职，可以在必要时寻求教会的帮助，仅用遵守并履行契约上的义务。”塞西玛说，“您可以再考虑，务必一周内答复。”
“我能看一眼契约内容吗？”韦恩问。
“抱歉，”塞西玛遗憾地说，“按照规定，空白契约不能给未决定签订的人看。”
韦恩没有说话。
“您放心，契约内容仅与非凡方面有关，不会干涉到您正常的生活。”塞西玛补充道，“您的父母也是黑夜教会的守秘人。”
威尔猛地看向塞西玛，呼吸一乱：“真的？”
“您签订了契约后，我可以给您看他们当时签订的契约。”
威尔再次垂下头，肩膀内耸，望着地面。
塞西玛看着身旁穿西装的少年，安慰道：“你的父母一定会在女神的神国获得安宁的。”
“那么说，黑夜女神真实存在喽？”韦恩像是想起什么，问道。
“您可以试着向祂祈祷。”塞西玛看着逐渐振作起来的韦恩，面带微笑。
威尔坐在长凳边缘，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视线穿过尖顶教堂的玫瑰天窗，落在哥谭的铅云上，一只乌鸦远远地划过天空，他收回视线，看到了教堂里随处可见的深眠花。
“您有什么问题吗？”塞西玛看出他的犹豫，问。
“上次来的时候，你们后院好像没种花花草草什么的。”
“所以马丁在那里失控后，我们补上了深眠花与夜香草。”塞西玛神父说，“我们相信着，沉睡在它们所在之处的人会回归永恒宁静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