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来的都是老朋友，周意衡没少喝酒，这会儿有些热，往旁边扯了扯皮衣领子。

“周老板，”魏航靠过来，拽开他皮衣前襟，“这纹身好久没露了。”

T恤领子低，正好露出胸口的一点黑色。

“学校不能露，”周意衡把他的手拍开，“影响不好。”

桌上手机亮了，周意衡打开看了一眼，皱皱眉头。

“怎么了？”魏航问。

“匿名空白短信，”周意衡把手机锁屏，“大概发错了吧。”

最近老收到这种短信，周意衡查了号码，是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号，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

“醉”的人逐渐多了，舞池里灯光音乐交替，哐哐地震着。

“过去蹦蹦？”魏航问他们。

周意衡手机又亮了。

-小西瓜胖乎乎：[照片]

周意衡点开图片放大，是一张自己坐在酒吧的背影，看穿着应该是刚拍的。

他按着拍摄角度看过去，有个人对他招了招手。

程澈？

不断变换的灯光打下来，教室里那张乖巧中带着点倔强的脸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但笑容依然很灿烂。

周意衡把手机装进兜里，笑笑，“你们去蹦吧，我养生。”

他本来就不喜欢在舞池里蹦来蹦去，大概是过了十几岁那种闹腾的年纪了。

再说，有学生在，还是要收敛些。

“行，周老板，你慢慢养着，”魏航跟另外两个站起来，“我们年轻人浪去了。”

周意衡给他们让开道，起身坐到靠墙的位置，倒了杯酒慢慢喝着。

其实也才二十五，却老有种历尽千帆的感觉，周意衡喝了口酒，自嘲笑笑。

又矫情了不是？

“那是你们学校老师？”万泽跟个特务似的，把脸藏在旁边一个石雕摆件后面，往周意衡那边瞅，“路子挺野啊！”

“不是老师，”程澈看万泽这样就想笑，“博士，平时给我们代课。”

万泽啧了几声，“挺牛逼啊，我还以为大学老师都是黑眼镜老古板呢，没成想还有这款式的，早知道当初就该考个大学上上。”

程澈笑笑，“你什么时候也对男的感兴趣了？”

“不是，”万泽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我是说这款式的女孩儿！”

“得亏你没上大学，”程澈喝了口酒，“不然早被打成瘸子了。”

舞池那边开始闹腾，程澈看见周意衡几个朋友都走开了，那桌就剩下他自己，靠在墙上慢慢喝酒。

“澈澈，你这都快变长颈鹿了，要没眼眶挡着，眼珠子都要飘人身上去了。”

程澈不大好意思地收回视线，跟万泽碰了碰杯，“在外头没因为贫嘴被人打过吧？”

“哪贫得过你啊，”万泽笑笑，凑过来压低声音，“真的，你要真看上人家了，你就赶紧上啊，在这儿看着过干瘾呢？”

“上？”程澈皱眉。

“不是那个上，是那个上，”万泽哎呀一声，“就是过去喝杯酒，搭个讪，劈劈情操聊聊天什么的。”

程澈是对周意衡挺有兴趣，今儿一见他这跟平时的禁欲系完全不同的打扮，兴趣又浓了不少。

但他毕竟没正式谈过恋爱，追人的经验为零，确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头。

“不了，”程澈笑笑，“今儿主要是陪你来了，不是不醉不归么？”

关泽拍拍他肩膀，“够意思。”

“再拍真打人了啊！”程澈揉了揉被他拍的地方，丫手劲还不小，不知道那些客户是不是都被他拍来的。

又瞎聊了一阵儿，万泽一直在说他最近追的那个女孩儿，说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程澈作为好兄弟，本应对这厮进行心理疏导和安慰，不知道为什么，心思总往周意衡那边身上飘。

就这一会，光过去跟周意衡搭讪的就有好几个，男女都有。

不过看起来，周意衡态度都很冷淡，也没拿手机，大概没给人留微信。

这么看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加的嘛。

“喂爸，”万泽手机响了，刚一接通，他就腾地站了起来，“啊我刚下飞机，旁边...旁边有人放歌呢。”

“没去酒吧，谁家好人去那地方啊！”

他冲程澈打了个手势，起身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程澈笑着端起酒杯，一抬头，正好跟周意衡对上目光。

周意衡对他举了举酒杯。

程澈也跟着示意，仰头把那杯基佬紫的特调喝光了。

上去搭讪要说点什么？

真巧，在这儿碰上了。

哈哈哈来喝酒啊？

帅哥你今儿真帅。

啊，还是经验不足啊！

程澈揉了揉脸。

万泽知道他酒量不好，那杯特调基佬紫度数不高，可脸还是有点热乎乎的。

“澈澈，今儿对不住了，”过了一会儿，万泽急匆匆跑进来，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我家老爷子传召呢，要我现在回去汇报，我得赶紧过去。”

“原谅你了，”程澈把车钥匙抢过来，塞进他衣兜里，“叫代驾，要不就打个车。”

“知道，”万泽笑笑，“开酒不喝车，喝车不开酒嘛！”

万泽回去了，程澈自己坐在那里，有些无聊。

旁边突然有人坐下，胳膊很亲密地搭在他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一个人？”

程澈抬头，是个挺壮的光头男人，右臂满片的纹身，开口带着浓厚酒气。

程澈忍不住往里坐了坐，脸上的表情透着不耐烦，“不拼桌谢谢。”

光头不识趣地往他这里挪挪，靠背上的胳膊慢慢往前，碰到了程澈肩膀，“哥哥陪你喝一杯？”

程澈飞快地把那条胳膊甩了下来，皱着眉，“滚蛋。”

“这小脾气，”光头也不生气，继续靠过来，在他背上摸了一下，“遇见啥不高兴的事儿了？”

程澈抓起一杯刚倒好的鸡尾酒，猛地往光头身上泼了过去，“给您洗个头吧。”

“嘿哟，”光头往脸上抹了一把，有些恼羞成怒，上去就要抓他的胳膊，“欠收拾是么？”

程澈正要上拳头，有人抢先抓住了光头的手腕。

他一抬头，是周意衡。

“跑酒吧收拾人来了？”周意衡抓着光头的手腕，猛地往旁边一推，光头应声倒在了沙发上，“真有雅兴。”

大概是周意衡比他高，打扮也不像善茬，光头看见周意衡，瞬间有些怂，但嘴里仍然骂骂咧咧，“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事，”周意衡在鼻子前扇了扇，“快去擦擦吧，一会儿把你纹身都融掉了。”

光头撑着沙发站起来，边往洗手间走边嚷了一句，“老子纹身是真的，融不掉！”

程澈看着光头背影笑了很久，“看不出来，周老师还有这一手，谢啦。”

“又谢，”周意衡在对面坐下，低头脱掉皮衣，皱眉拎着T恤领子扯了扯，“我敢打赌，他那是纹身贴。”

程澈这才看见，周意衡胸口的黑T恤湿了一片。

大概是自己刚才泼酒的时候洒上去的。

他站起来扯了几张纸巾，凑过去，“不好意思，我给你擦擦。”

大概是周意衡身材太好，薄薄的T恤湿着贴在胸口，勾勒出身上好看的线条。

呼吸带来的起伏很明显，手指贴在上面，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程澈咽了咽口水，很轻地在周意衡胸口擦了擦，手好像都有些发抖。

“不用，”周意衡拿过他手里的纸，自己在胸口按了按，“一会儿就干了。”

“哦。”

程澈这才发现，自己往前弯着腰，都快趴周意衡身上了。

鼻尖跟他的胸口大概只有十几厘米距离，甚至能闻见周意衡身上混合了酒精的淡淡香味。

“不好意思。”他赶紧坐了回去。

舞池那边换了音乐，鼓点敲得人心慌。

两个人对坐着，灯光在脸上来来回回。

“周老师，”程澈开了口，“再给你道个歉，作业那事儿，是我瞎胡闹了，别介意。”

周意衡笑笑，“嗯，我都删了。”

程澈喝了口酒，“我就直说吧，我喜欢男的。”

“什么？”音乐到了高潮，周意衡没听太清，往前凑了凑。

“我说，”程澈也往前凑凑，放大了声音，“我喜欢男的。”

“喜欢什么？”周意衡又往前凑凑。

程澈干脆弓着身子站起来，凑到周意衡耳边，“我说，我喜欢男的，我是个gay！”

音乐高潮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了，程澈最后那句“我是个gay”显得格外大声。

“哟吼！”隔壁有人起哄，“哥们儿牛逼！”

程澈赶紧坐回去，趴桌上捂紧了脸。

又丢人了。

跑人家耳边高喊自己是gay，不挨泼都是人家高素质了。

舞池换了首相对舒缓的音乐。

捂了会儿脸，程澈突然听见对面低低的笑声。

他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很好笑么？”

“嗯，”周意衡憋得肩膀都抖了，“不好意思。”

“得了，想笑就笑吧”，程澈抓抓头发，“抽空我自己去精神科开点药吃。”

周意衡笑了一会儿，拿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没事儿，gay就gay呗，又没人抓你。”

大概是丢人丢习惯了，程澈很快就调整过来，“也是，又没犯法。”

“哎，不是，”他揉揉脸，想继续解释几句，“我刚才是想说，我喜欢男的，所以呢，突然看见个这么帅的男的，难免有点儿...那什么，就跟异性恋看见美女似的，没什么别的意思。”

大概解释清楚了吧？

周意衡笑笑，“有点儿哪什么？”

程澈有些苦恼地往胳膊上一趴，拉长声音，“周老师，别笑话我了，孩子脸皮薄。”

“没看出来，”周意衡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笑笑，“行了，我不介意，你别多想就行。”

“哦。”程澈呲牙冲他笑了笑。

午夜正是狂欢的时候，喝嗨了的年轻人有哭有笑，在厚重的灯光掩饰下，都有那么点放肆的感觉。

周意衡靠在沙发上，时不时喝口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面的程澈心里却算得上汹涌澎湃。

就这么把性取向暴露了？

周意衡好像不怎么反感，但也没什么别的表示了，就好像听见的是很平常“我喜欢吃西瓜”这样的话。

那他自己呢？

这种表现是出于尊重，还是...

程澈有些后悔刚才没问问“你喜欢男的女的啊”，或者“你是不是gay啊”。

就好比斗地主还没开局，他就突然明牌了，那这牌还有打的必要么？

哎...

单身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老师，”过了一会儿，程澈突然起身，端着酒杯坐到了对面周意衡旁边，“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