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真是让奴才好找，您怎么跑这来了，太皇太后正等着您用膳呢。”

“姑姑你看，在这桂树下赏月别有一番风味，这就回去啦。”

苏麻喇姑焦急地迎了过来，带着几个嬷嬷簇拥着他往慈宁宫去了。

“你说这主子娘娘们的事，咱们做奴才的跟着掺和什么呀。”苏麻喇姑一边为她的手指上药一边心疼地说道。苏麻喇姑虽已年近古稀，可身子骨依旧硬朗。

她和德嫔交好是众人皆知的，因此恐怕早就和皇帝的另一位宠妃宜嫔结下了梁子。这日她去给德嫔送太皇太后赏赐的贡缎，不想途径御花园却遇上了德嫔的死对头宜嫔，对她怀恨在心的宜嫔自不会放过这个当众羞辱她的机会，不仅罚她在御花园的石板路上跪着还用花盆底鞋用力碾踩她的手指。“小狐媚子，别以为你弹得一手好琵琶就能借机邀宠爬上龙床了！”宜嫔想着若她和德嫔抱团争宠自己恐不是二人的对手。她圣眷正浓，绝不能容许有人和自己平起平坐，哪怕分走一杯羹也不行。溱溱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咽到肚子里，谁让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呢？人家要做掉自己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姑姑，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们自进宫起就一直互相照应，看着德嫔娘娘被冤枉我不能坐视不管。”

“可咱们是奴才，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

溱溱，你的手怎么样？让我看看。”

“德嫔娘娘。”

“苏姑姑，我给溱溱送药来了。”德嫔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向苏麻喇姑打了招呼后拉着溱溱道：“这药可是皇上赏赐的，这要是再不管用啊，可就没有更好的药了。”

“娘娘，您怎么能来这里呢？”

“我这不是担心你以后不能弹琵琶了嘛。”

“我弹不弹琵琶又有什么要紧。” 她叹了口气。入宫多年，她的话语中流露出看透世态炎凉后的心灰意冷。

“这宜嫔可真是两幅面孔，在皇帝面前何等娇俏可人，谁知道竟如此心肠歹毒！”德嫔端详着她的手指，“走，我们去告诉皇上，让皇上评评理！”

“哎哎”溱溱忙拉住她，“还是算了吧，这点小伤不要紧的。”她不想再惹事端。

“姑姑，她手上的伤口刚上了药，不能沾水的。”

“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苏麻喇姑望着二人絮语的身影，似乎当真是姐妹情深，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二人虽然身份地位悬殊，却在这深宫之中依旧葆有纯粹的情谊，还有什么比这更难能可贵的呢？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倏忽之间出宫的日子近在眼前。“哥哥！你终于来了！阿玛和额娘身体还好吗？你和嫂子还有小侄子也好吗？”“妹妹放心，咱们全家都好着呢。你知道吗？阿玛和额娘现在朝思暮想的就盼着你能出宫团圆呢。这些天来咱们家提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了！”虽然距离出宫的时间还有一年，但是这些年来她作为苏麻喇姑的得力助手在宫里也见了不少世面，品性才貌有口皆碑，连宫外皆有所耳闻。“哥哥，你告诉阿玛都回绝了吧，我不嫁！”

“妹妹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哥你说什么呢？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过几日便是太皇太后的万寿，我若有幸得了她老人家的恩典，说不定还能提前出宫呢！”

“那可太好了，等到那天咱们家一定为你庆祝一番！”

“小海！”辞别了哥哥，溱溱兴冲冲地跑到北五所与他约定好的地点。“溱溱，听说你就要出宫了，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溱溱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如今小海已在御前当差，能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是啊，往后能离了这不得见人的深宫，真是太好了。” 她淡淡回应道，抬头望着被宫墙围框出的四角天空，一只白鸟划过蓝天在空中掠过优雅的弧度，这正是一年当中最富生机的季节。“你在御前当差，需得时刻小心谨慎才好啊！”一想到宫廷斗争的人心难测波诡云谲，溱溱不得不替他战战兢兢。“你放心，我都知道。”他的眼神越发坚毅，脸庞也退去了少年的稚气。

“嗯，我相信你。” 溱溱笑道。休息的时间快要结束了，二人依依惜别之际，“溱溱，等你出宫了，我便去你家提亲！”

“快回去当差吧，别误了时辰！”

“万姑姑，德妃娘娘传您今晚去永和宫，想听您弹琵琶”。德妃身边的宫女前来传话。

“我知道了。”如今她觉得神清气爽，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夕阳西下的风景映在她眼中格外美丽。

“这颗树已经长这么高了呀。”溱溱望着永和宫门前的梧桐，情不自禁感叹道。她欣慰地笑着，这颗梧桐树是白蘋刚承宠时她们三人共同栽下的，不论三人今后身份地位如何，姐妹情谊永远不渝。

“溱溱，你来了！” 白蘋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拉着她的手进了宫门。

“眼看你就要出宫了，你知道我多舍不得你吗？往后的日子要是没有你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白蘋长吁短叹。

“别伤心，我以后说不定还能进宫来陪您呢。我不在宫里的日子，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小阿哥们，不要再和宜妃她们置气了。还有，门前的那颗梧桐树，要记得按时浇灌它，那是我们三人友谊的见证。”这些年她们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双儿的事情闭口不谈，如今自己就要离宫，也便没什么可忌讳的了。

“卫贵人如今得了他人的济，也诞育了龙种，很快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 白蘋的声音突然冷峻了下来，语气中透着不齿。

“娘娘，您还在怪卫贵人吗？”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她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也不是不想提拔她，实在是我当时根基未稳不便过于招摇……”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对于双儿背叛她转投宜妃爬上龙床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她曾经娇艳的面庞这些年也有些沧桑了。这些年她的恩宠虽比不上宜妃，可好在肚子争气，膝下已经有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了。

“您不是想听琵琶吗？让我为您弹奏一曲吧。” 溱溱忙将这些伤心事宕开。

“是啊，想当年为了帮我承宠，你在湖心亭为我伴奏，那天你弹的是《浔阳夜月》，我随着你的乐声起舞，然后就引来了皇上。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如同梦境一般，那时我们也真是够大胆的。”忆起往昔，白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时至今日，是夜的暮鼓夕阳，良宵美景，秋水之上的花枝弄影，冷月之下的波心荡漾，还有皇上泛舟而来的桨橹之声……还时不时飘进她的梦乡。

“就请你再为我演奏这一曲吧。”

“是，遵命。” 溱溱笑道。

“不急，先喝口茶。这是今年的新茶，你尝尝。”她呷了一口茶，她从未喝过新茶，但这茶的香气的确非同一般。她调了调琴弦，推拉揉吟间柔婉的旋律和安宁的曲调便从她的指尖流淌了出来。

“梁九功，你听，这么好的琵琶声，好久没有听过了，是从哪传来的？”玄烨侧耳谛听。

“奴才听着似乎是从德妃娘娘的永和宫传来的。”

“去看看。”

暮春三月，月挂疏桐，桃花的幽香自黑暗中钻了出来，暗香浮动，似乎要入侵他的每一个毛孔。他站在永和宫外，久远记忆中的琵琶声穿透岁月再一次抵达他的耳畔。那倾泻而出的旋律让他如见江风习习，花木茂盛摇曳，水中冷月倒影层迭恍然。

“万岁爷，您今晚翻的是卫贵人的牌子。”

“派人去告诉卫贵人，让她早点歇下，不必再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