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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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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四合的暮色里归巢的倦鸟啁啾着斜斜远飞,西下的夕阳垂落在柳树的梢头,盛大的花事就要谢幕了。安安孤身一人坐在门槛前的石阶上远眺。目力所及的地方,扬起的尘土笼罩着亭台楼阁和画栋雕梁。世间万物都被浸泡在昏黄的光线中。忽而一阵熏风吹过,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疾疾坠落着,那五彩斑斓的凤凰状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转瞬间陷入淤泥,就掉在他前方的不远处。他连忙起身拾起,一阵孩童嬉闹的欢笑声自远方传来。一个年纪较他略长的男孩出现在他面前,他急忙将风筝奉上,“十哥,给你。”

那人一把夺过,“谁让你碰了?谁是你兄弟,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眼看着安安委屈的表情泫然欲泣,老十极不耐烦,他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了。“我说,你到底是男是女啊?我们不带女的玩!”说着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十弟!你在那边做什么呢?怎么还不来?”一位身姿修长风度翩翩的少年应声而来,安安知道这是他的八哥。他年纪虽不大,却早早有了一副大人风范。十三弟也不知从哪跑了过来,二人合力将倒在地上的安安扶起,“十弟!你是不是又欺负人了?”

“谁欺负他了?是他先抢了我的风筝!”

老八无奈摇头,他知道十弟又闯祸了,“我都看见了,明明是你推了十二弟,快,给十二弟道歉!”

他一脸不服气,哪里肯乖乖就范。老八只得按住他的头向安安赔笑道:“十二弟,你十哥他就这个脾气,你可别和他一般见识。我替他向你道歉。你要是喜欢风筝,赶明儿我挑个好的给你送来!”说完又转向老十:“你快回去吧,贵妃娘娘在寻你呢!”

“略略略——”老十被八哥扯着边走边回头向安安不屑地做着鬼脸。

“十二哥,你还好吧?”

安安点点头。

“我们去看看十一哥吧。”

“嗯。”

“我托小桂子去买了三尾金鱼,我们一起送给他吧……”

十一哥现下病着,皇上不仅亲自探视,还派了太子屡次三番去探望他。其实安安也哮症初愈,身子正虚弱着。可他病中皇上只派三哥来看了他一次。

翌日,八哥果然送来了一只金鱼形状的大风筝,说是给他和十三弟玩的。他兴高采烈地放飞了风筝,不想它没飞多远便挂在了一颗大树上。“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下来。”他对身边的小太监道。

“十二阿哥,您可要小心啊。”

他眼神坚定,志在必得。他蹲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抱住树干,用力一蹬,便一鼓作气向上攀爬着。眼看着离风筝越来越近了,可他却渐渐体力不支,手掌也被树皮磨得有些疼痛,只得艰难地向上移动着。他渐渐呼吸急促,那金鱼的尾巴仿佛近在咫尺却始终隔着他的指尖触碰不到的距离。他偷偷向下一瞄,那凌空的高度让他头晕目弦。就在他进退失据之际,不巧又被树枝刮住了衣袖,只得像那只风筝一样挂在树上动弹不得。他记得最后好像是一个侍卫把他抱下来的。

“十二阿哥,要不要出去放风筝?”若朗又重复了一遍。

是太阳穴周围的疼痛牵出了久远的记忆。他闭上眼睛,回忆里弥漫的是春日干燥的尘土的气息,一阵寒意沁入骨髓。若朗手里捧着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我听说中国人有放风筝祈福的习惯,如今十二阿哥大病初愈,正该多多祈福,驱逐病痛、烦恼、厄运,不是吗?”

若朗总是想方设法带他出门,他颇感念他的一番苦心。思绪漫卷翻涌若万马奔腾,其实人世间的光景不过弹指刹那。他自然不愿向若朗提及这些糗事。他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微笑着点了点头,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总是好的。

碧空如洗。蝴蝶翅膀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亮丽的彩带随风翻飞,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泽,如同彩虹般绚丽。细小的铃铛奏出悦耳的音响,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它盘旋着掠过树梢,眼看着风筝越飞越高,高飞入云端,直冲天际,安安用力将风筝的线划断,祈祷晦气和霉运离他远去。他也不知他的祈求能否上达天听,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上天从未偏袒过他,此举不过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近来总是感时伤怀,究其原因大抵不过世事无常,因这人间春华秋实,夏虫冬雪,皆不过短暂速朽的生命。就好比如今春花虽美丽盛放,可念及她们终有一日凋零残败,只堪追忆,便觉心下悲凉。再如眼前此情此景虽然温馨静谧,可他总是疑心一切不过梦幻泡影,终将消散湮灭,了无痕迹。他牢牢抓住若朗的手,就像紧握着一个不会破灭的希望。

当气候日渐转暖,白昼的漏刻逐渐拉长,人间草木次第繁盛,南巡的圣驾便要回銮了。保成与四阿哥在紧锣密鼓筹备接驾事宜,这些事情安安是不必参与的,可随着圣驾抵京的日期一日近似一日,他胸中渐渐翻涌起无以名状的焦躁和不安。

安安牵着若朗的手沿着河堤缓步而行,傍晚霞光万道,将二人的剪影拉得老长,如窗花上的剪纸装饰。此情此景、袅袅熏风直撩拨得人春愁缭乱。若朗敏锐捕捉到了他的焦虑,见他心绪消沉,缓缓开口道:“十二阿哥是不是不希望皇上他们回来?”

长久积压的心事被骤然戳破曝露于朗朗化日之下,安安却宛如受到惊吓般突然打了个寒颤,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慌乱地摇摇头,半晌又缓缓点头。若朗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近日来他时常陪伴在安安身边助他康复,便将那些繁文缛节暂置一旁,只当二人是多年贴心挚友。没料想自己一句无心之失便要置他于危险之境。他不是不知这宛若丛林般的深宫是何等危机四伏,稍有半点差池便要万劫不复。若非谨言慎行规行矩步,终有一日将粉身碎骨。

他连忙改口:“你的心事,我都懂。”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往后的岁月。)他生怕美好的时光戛然而止,就像那一不小心放走的风筝。

“你要相信我,不论未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 他承诺得这样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好像一切都能任由他们自己做主一样。

(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即便最亲密的人,也无法相互分担痛苦,未来不可期,往事不可追,他只想住在那些业已定格的美好回忆里。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好害怕,害怕你会离我而去。)

他不是不相信他,可是与巨大的不可抗衡的力量比起来,脱口而出的承诺是那样的脆弱,就像在阳光下轻易破碎的泡沫。

寂寞的花在他胸口悲伤地绽放着,未来的一切未知都让他害怕。他从不期待会变得更好,只是默默祈祷不要更糟。可就连这份卑微的乞求也无法上达天听,注定将归于幻灭。

“中国人不是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吗?我们法国人也有一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que sera sera’,世事不可强求,既然我们谁都不能改变什么,那就顺其自然吧。就像一个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上航行的水手,坦然面对无法预料的天气和不可预知的深渊。就算遇见再多艰难险阻也唯有继续前行。”

他又何尝不知,世间万物皆要顺其自然。静待因缘际会开花结果的时刻。不期望就不会失望,就如一条河流沿着河道顺势流淌,即便蜿蜒崎岖也终将奔腾入海,投向更广阔的天地。

“今天是给娘娘请安的日子吧?我们刚好顺路,我送你过去吧。”

皇帝不在宫里他便没了拘束,得以时常到额娘那里坐坐,今日说好了要一并用晚膳。近日来二人之间母子情分渐浓,这还多亏了若朗在他身畔时时开解,化解了母子间长久的芥蒂。他们都十分珍惜难得的相聚时光,只因待皇帝回来便不得如此随意了。苏姑姑那边他是不敢随意走动的,因他身患隐疾遭人忌讳,皇上不让他常往苏姑姑那跑。她早已老迈,经不得半点风吹草动的惊扰。

“安安来了,忍冬,你先带十二阿哥坐坐,我马上就来。”

“十二阿哥,快过来,饿了吧,先吃点儿点心,是娘娘亲手做的,快来尝尝。”忍冬说话间将一碟白桃龙井酥摆在他面前。隔着微微摇曳的门帘,他看见额娘影影绰绰的身姿,她手里正在写着什么,脸上浮现的是难得一见的笑意,是写给舅舅的家书吗?她的簪花小楷写得极娟秀,看起来仿佛是出自世家闺秀的手笔。其实她年少入宫,并没有念过几年书。可深宫中长日寂寂,唯有靠读书习字才得以排遣寂寞,天长日久下来也写得一手好字。只见她住了笔,将信纸小心翼翼折起收进荷包,笑盈盈向他走来。

俄顷,方才晴好的天空突然雷鸣电闪,狂风大作。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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