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会儿工夫皇上也被请到了。“启禀皇上，臣妾宫里的小顺子今儿发现这丫头行事鬼鬼祟祟，问她话也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臣妾不得已只能亲自审问，还在她身上搜出一包银子来。现在皇上就在面前，你老实交代，你的银子到底是哪来的？”接着又转向荣妃，“臣妾可听说前日自尽的那个小侍卫可是欠了不少的赌债呢。”
溱溱明白了，这一出唱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见沁如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与荣妃四目相对，失去血色的双唇颤抖着微微翕动，却突然发疯一般指向溱溱，“是她！是她嫉妒我们主儿得宠，对她怀恨在心，便收买了奴才把那些信放到她的妆奁里，又把她亲手绣的香囊偷了出来。她从前给我们主儿送过书贴，我们主儿的字迹她是最熟悉不过的，那些信件都是她伪造的。奴才的弟弟病重需要银子治病，奴才也是一时糊涂才受了她的威逼利诱……”
什么？溱溱微微一怔，趔趄地后退一步。这把火究竟是如何烧到自己身上来的？这着实让她始料未及。但只需细思片刻便明了了：她家里还有母亲和弟弟需要奉养，若是她能保全了荣妃，即便她死了，她家里人往后的日子也便有了着落。
“皇上，”宜妃假惺惺抹着眼泪：“敏嫔妹妹遭奸人陷害无辜枉死，岂不是太可怜了吗？臣妾本来就觉得奇怪，敏嫔妹妹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二心呢？或许是秽乱后宫者另有其人呢。想必是荣妃姐姐为皇上锄奸心切，竟然错杀无辜。不过，倘若能将陷害她的真凶绳之以法以告慰亡灵，想必妹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她也没有预料到事件的走向。这一波没能扳倒荣妃，但若能除掉从前德妃的心腹也算是不枉此行。
皇帝向她瞥了一眼，眼神中透出威严的寒光。他早已被吵得心烦意乱，但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丫头的信口开河。他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会因为嫉妒而谋害另一个女人。
“你有什么想说的？”
“臣妾没有陷害敏嫔的理由。”
“人脏俱在，你还想抵赖？谁不知道你从前就使用媚术勾引皇上，实在用心险恶。不光如此，本宫的十一阿哥也是你害死的吧？”她自己的孩子死得蹊跷，她拼了命也要寻一个替罪羊。
“空口无凭，请宜妃娘娘不要信口雌黄。”
“要不是你把他的玫瑰露换成桃花露，他又怎么会重病而亡？我看你是存心想置我的孩子于死地！”
“臣妾知道宜妃娘娘丧子悲痛，可您不能没有证据便随意攀咬旁人。”
皇帝此时早就头疼不已。后宫争斗已然让敏嫔无辜丧命，他不想让更多人牵涉其中。他本想将这个满口胡言的丫头杖毙了事，可偏偏又牵涉到谋害皇嗣，非同小可。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臣妾从来没有害过宜妃娘娘的孩子。”
“你当然不会承认了！依臣妾之见，应该将她身边的奴才都抓起来细细拷问！”
“宜妃娘娘打算屈打成招吗？”
一直静静旁观着这场闹剧的十三阿哥突然冲出来跑到皇帝面前跪下，声泪俱下，“皇父，儿臣的额娘为人所害，无辜枉死，儿臣一定要为她讨一个公道，请皇父明察……”
方才还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宜妃立即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神色将他扶起搂进怀里，“可怜的孩子，宜娘娘知道你向来孝顺，你额娘死得冤枉，是因为有人因嫉妒构陷她，又用谗言蒙蔽皇上，皇上明察秋毫，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可怜我的孩子同样无辜枉死，你十一哥要是还活着，比你现在还大些呢，你也能多一个伴儿呜呜呜呜……”说着扑上来拉扯溱溱，“你怎么证明你没害我的孩子？”
“我没办法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
“皇上，臣妾可以证明。”荣妃见情形不对即刻见风使舵，慌乱地在皇上面前跪下，但情急之下只能口不择言，“万常在和敏嫔之间一向不睦，她向来嫉妒敏嫔得宠，二人经常发生口角，臣妾也调停了几次。若说有人要陷害敏嫔，那必定非她莫属。那桃花露也是臣妾赏给她的，”她继续落井下石，“至于说她蓄意谋害十一阿哥，臣妾想她该不会有这个胆量谋害皇嗣，依臣妾之见，或许是无心之失也未可知……若真是她所为……稚子无辜，这该是何等心肠歹毒之人啊……”她惺惺作态地捂住胸口，“臣妾身为钟粹宫首领，向来宽柔待下，却没想到手下之人竟做出如此悖逆之事，都是臣妾御下不严，请皇上治臣妾失察之罪……”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臣妾不会陷害十一阿哥，也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那宜妃又有何陷害你的理由？荣妃又为何要陷害你？”
“那恐怕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你若非自觉理亏，为何一句辩解之辞也没有？”
她哂笑道：“皇上若是相信臣妾，臣妾自是无需辩解，如若不然，一切不过是狡辩。”
他顿时一股无明火涌了上来，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女人还在和他打哑谜。她的命运已然危在旦夕，可她的脸上竟无一丝卑怯乞求的神色，难道她竟不知那根能掌握她命运的丝线此刻就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
可她又何尝不知命运的利剑已然高悬头顶，只待眼前之人一声令下。她可以卑微地跪在他脚下乞求他换取一线生机，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她的内心也在天人交战。如此攸关生死，还顾及那些虚幻的尊严是否又太过奢侈。可是如果就这样向他摇尾乞怜，就算能侥幸死里逃生，往后余生也要终日对他俯首帖耳做小伏低，像他豢养的一只鸟雀般苟活于世。
他见她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便冷冷抛下一句：“既然你不思悔改，那就去冷宫里慢慢反省吧！”
她面无惧色，这钟粹宫难道和真正的冷宫又有什么分别吗？
“皇上，”宜妃拉住十三阿哥在他前面跪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哭哭啼啼道：“万常在因一己私欲谋害嫔妃，毒害皇嗣，只是废入冷宫，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十三阿哥的额娘和臣妾的孩儿都在九泉之下等着皇上能还他们一个公道。若皇上就这样放过她，敏嫔妹妹和十一阿哥如何肯瞑目！”她拼命想要为儿子的死找个替罪羊，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置她于死地的机会。
他早已心烦意乱，他捉摸不透眼前这个对他冷若冰霜的女人，是该给她点教训尝尝，让她知道谁才是她命运的裁决者。“梁九功，去把东西拿来。”
风波未定，院内纷乱嘈杂不绝于耳，可充塞在他们之间的是漫长的沉默。生有何恋，死有何惧，她此刻心中所系皆是如何保全十二阿哥自己的母家。历历往事在眼前一幕幕流转，深宫十余载，她未曾尝过片刻人世间的欢愉，好似宫中繁花似锦的热闹皆与自己无关。如今就连这冰冷凄清的难捱时光也行将落幕，她抬头仰望从辽远的天空斜斜照射进这鸽笼中的日光，不禁悲从中来。
“主儿，您没得选了，请吧。”他拾起那只杯盏，她知道这是昨夜敏嫔剩下的那杯毒酒。她感到有温热液体自眼眶缓缓滑落，倒不是因她恋生畏死，她早就料定他是如此绝情，哪怕对于恩宠正浓的敏嫔不也是毫不手下留情吗？她只是要在死前替自己的孩子求一份赦免，让他可以平安长大。她抬起头注视着他，他也迎上她的目光，他看见她欲语还休，似乎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她还和年轻时一样美丽，似乎岁月对美人格外仁慈，甚少在她身上烙下残酷的痕迹。她眼中有泪光澹澹，泪眼婆娑的美人就像是氤氲在水汽中的青瓷，又似易安笔下一阙清丽的宋词。他在期盼她能开口哀求自己吗？想到此他心下窃喜，虽说君主一言九鼎，但若她果真这么做，他或许可以收回成命。
宜妃骤然起身，附到她耳边低声道：“想当初，妹妹也算得上是一曲当年动帝王啊，没想到也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她边说边用尖利的护甲在她脸颊上乱戳一气，欣喜若狂的语气中是大仇得报的快感，“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怎么？你怕了？死到临头倒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了。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我今天非得让你给我的儿子陪葬！” 说着一把抓住她攥着酒杯的手，不由分说便要灌进她的喉咙。
从方才起一直瑟缩在角落里被眼前一幕幕吓得惊惶失措的安安突然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手中杯盏打翻，杯盏应声落地，其中毒液四溅，在宜妃的裙摆上落下了痕迹，又不偏不倚滚落至皇帝的脚下。
众皆哑然。他顿时怒火中烧，只听“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便重重落上安安的脸颊，突如其来的重击让他痛苦地匍匐在地。虽然他也不想就这样让她饮下鸩酒就此结束他们的因果，但他同样不允许有人如此公然挑衅他的权威。
“十二阿哥……”她连忙俯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势，只见他嘴角有鲜血渗出。她举目怒视，眼眶微红，眼中是喷薄而出的恨意。就在他思量该如何收场之际，一位垂垂老者在嬷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而至。
“苏姑姑，您怎么来了？”
“奴才听说皇帝又要发落人了。”
“区区宫闱纷争，哪里就值得劳动您亲自大驾，您身子总不爽利，派个人来传句话就是了。让十二阿哥送您回去吧。”
安安伏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历历往事如倒灌的海水汹涌而至。怎么会呢？怎么会是额娘害死十一哥呢？
他心中十分确信，这分明就是不可能的事。
“安安，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哪里不舒服吗？”溱溱将一碟他爱吃的桂花芋泥糕递到他面前，可他吃了两口便没来由地呕吐了起来。
“十二阿哥他是吃多了撑着了。方才他在苏姑姑那里贪吃了好几块栗子糕，是不是？”奶娘边说边在他的后腰狠狠掐了一把。
他眼里噙着泪水用力点点头。
“真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