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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狼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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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乾清宫,只见皇上在灯下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并不理会他进来。他干站了半晌儿,才听见那冷冷甩过来的一句:“脏兮兮的,带他下去洗个澡去。”

他随着嬷嬷洗完澡回来,桌上堆着的奏折已经像小山一样高了。

“过来磨墨。”他头也不抬,冷冰冰地冲他发号施令。

他心情忐忑地挪到他身边,拾起马蹄形状的砚台上的松烟墨锭在上面垂直地打圈儿,他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身边的这尊佛。眼看着砚上的清水渐渐变成了浓稠的墨汁,他的腰部却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站姿开始隐隐作痛。为了将注意力从疼痛上移开,他一边磨着墨一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用余光偷偷往旁边的奏折上瞄着,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在昏暗的油灯下辨不分明,看来当皇帝还真是份苦差事。

“好看吗?”

他登时一个激灵,连忙偏转过头,将目光集中在一方小小的砚台上。那人却将手中奏折往桌上用力一摔,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撞到这位爷的枪口上了。

突然他停下来冲他瞄了一眼,“你这身衣服不好看。”

他也这么觉得,这是洗完澡嬷嬷随手找了一件干净衣服给他穿上的,不仅不合身,样式还十分老气。

就在他屏息静气生怕再次惹毛他之际,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爆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哀嚎,他才想起自己自打早膳过后就未再进食。他慌张地按住肚子求它平静下来,旁边的人却像没听见一般只管埋头在奏折的世界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批完了奏折,他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倒出功夫来仔细端详他,“把衣服脱下来。”

什么?安安愣了一下,却不敢违抗,迅速地解开衣扣将上衣脱掉,只穿着一袭单衣站在他面前。

“把从江南带回来的衣裳给他换上。”他心中十分不悦,一想到这么个丑东西在身边站了半天就感到窝火。

他随着嬷嬷下去,这是汉人女子的衣服吗?还真是漂亮。他任由她们摆布着为自己更衣,梳理头发,又像一件精心雕琢的器物一样被送到皇帝面前。

“你以后就这样打扮吧。”他端详着把玩着这青春年少未经雕琢的美,这身衣服才更能凸显他的美貌,和他额间的花钿相得益彰。

就寝的时间到了,梁九功会意,将毛巾递到安安手里,轻声道:“十二阿哥,您来服侍皇上洗漱吧。”

安安顺从接过,将浸过水的毛巾拧干捧到皇帝面前,又服侍他漱了口。他心中忐忑着,我今晚要住在哪?他今天有翻了谁的牌子吗?他想请求皇上放他回去,可是他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语言的障碍就像一座巨大的山横亘在他面前。更何况对方似乎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残月当空,安安愤怒于皇帝在床榻上酣然入睡,自己却只能站在他床边守夜。他兴许就是故意捉弄他羞辱他,他想。他早已困得呵欠连天,又加上饥肠辘辘,让他产生了神志不清的幻觉。他似乎站在地上睡着了,又坠入了可怖得难以启齿的梦境。他抓住躺在他面前的人,把他放在砧板上,庖丁解牛一般熟练地肢解了他,把他大卸八块,挑出他的生殖器割下来扔掉,又把剩余的部分做成食物,一点点吃掉了他。他被这诡谲的场景惊出一身冷汗。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梦境。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可他深陷其中脱身不得,犹如被河中纷杂水草紧紧纠缠,只得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迷雾漫漶的夜晚,进入万物光怪陆离异象丛生的世界。

他置身于一片荒凉的废墟,灰尘和废弃物在空气中弥漫,毫无生机。只剩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仿佛经历了无情的摧残和遗忘。墙壁上裂痕纵横,滴水成河。草木凋零,蔓延的枯藤破墙而出,如怨灵般缠绕。

废墟的深处一座庞大的迷宫通向永无止境的黑暗。他迈着艰难而孤独的步伐踏进迷宫,这里的石壁如同迷雾般扭曲,不断变换着形状,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他牢牢困住。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扇镶嵌着古朴花纹的古老的门静静伫立,仿佛恭候多时的信使。这一定隐藏着某种未知的秘密。他将手搭上门栓,“打开它呀,打开它呀!” “不行,不许动!” 两个声音交替回荡在他的耳畔,像偏移错置的两个声部争相缠斗,纷纷争夺他的注意。他的脚步如灌了铅般沉重,却拗不过头脑中猎奇的驱使,推门进入了这个奇异的空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草原,草原上生长着奇形怪状的植物,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如同幽灵般飘荡。天空中漂浮着巨大的钟摆,阵阵钟声沉重如一声声叹息,难道这就是生命存在的荒芜之地吗?那又是什么?他后退了几步定睛端详远处的天际,似乎是一只巨型昆虫,它拖着僵硬弯曲的身体和细长的触角朝他缓缓移动,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哀怨与无力。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吗?他的身体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却无法转化为传达到大脑的信号。一个充满迷幻和无法理解之物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一切是那样不真实但又分明在眼前上演,他无法解码它们的意义。

他试图寻找出路却陷入了无尽循环,鬼打墙般在原地打转。时间停滞,如粘稠做一团的胶着之物被莫可名状之力扭曲,拉伸。现实与幻觉交织重峦叠嶂,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十二阿哥,您怎么才回来呀?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这副打扮呀?冻坏了吧?”安安一夜未归,蕙珠担心得一夜未眠,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准备派人去毓庆宫告诉太子。

安安摇摇头,事实就是没有发生任何事,这是一场事先预谋的羞辱。晨起早朝,他厉声呵斥他叫他滚回去,他无法相信他真的在这站了一夜——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拖着麻木得失去知觉的双腿,穿过尚未破晓的混沌未分的暗夜,穿过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和无数罪恶的渊薮,迎头撞上刺穿黑暗的第一缕曙光。绝望中他感到自己从前往后的人生始终乌云笼罩,他想要的一切最终都将是事与愿违。

奇怪的是明明困得强撑了一整夜,可现在却一丝睡意也无。他拿出若朗的小提琴开始“拉锯”泄愤,惹得小太监们连连求饶,“十二阿哥,您快饶了奴才们吧!……”

“你这个贱人!你那个孽障毒害下人,心肠歹毒,却不知道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皇上轻轻放过!”静日深寂,溱溱正在灯下抄写经文,宜妃气急败坏夺门而入。这些日子皇帝和她嫌隙渐生,已然疏远了她,让她无处泄愤,“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要亲手为我的孩子报仇!”

“宜妃娘娘,到底要怎样,您才肯放过我?”溱溱端跪在地上,淡漠的语气中透出事不关己的平静。

“放过你?”宜妃冷笑一声,俯下身一把拔下她头上的簪子,乌发于肩头散落。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在溱溱的脸颊上反复划动,“你若是敢用这个划烂你这张脸,我就信你!”

她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簪子,用力朝脸上划了下去。就这样吗?你对你儿子的爱就不过如此吗?她觉得难以置信。她感到鲜血从自己脸上汩汩而出,紧接着是一阵疼痛的眩晕。

这番举止吓得宜妃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半晌儿才回过神来悻悻离去。

“若朗!”

“殿下。”

“你这画的是什么呀?”保成见他的画布上灰暗阴霾遍布,皱着眉问道。

“这是这些日子反复纠缠我的一个梦境。”保成因若朗前日受了委屈,已经让他官复原职。却因公务繁忙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过来寻他。自从上次他们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未曾见过安安。可是一幅画面每每在他梦境中徘徊不去,如蛇般缠绕——一位和狼□□的妙龄少女,她神情痛苦却又不肯放手,哪怕就要被狼贪婪啖噬。莫非是在献祭她的灵魂以达成某种可怕的交易吗?——这画面意味不明却让他心有余悸。

“天气骤凉,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过两天我打算去昌平行宫,你和十二弟也和我一并去泡温泉吧。”

“殿下,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你们在那大牢里受了那么多委屈,肯定吃不消,也该去舒活舒活筋骨,还得去去晦气。”

“承蒙殿下关怀,只是微臣并未受到什么委屈,十二阿哥一定是这么想的……”

“好了,你就不要推辞了,十二弟向来身体虚弱,又有寒症,哪能经得起这么一番折磨,我肯定是要带他去的,听说那的温泉能温经通络,畅达气血,说不定还能有助于他这陈年病情康复呢。你要是不放心,我亲自去求皇父,保准让他同意。”

没想到皇帝听说后一口回绝。“不行!还嫌他不够丢人啊!还大张旗鼓地去什么温泉疗养,真不怕丢人现眼!”他虽然不想见他,但也不想让他离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希望他能永远存在于碍不着自己的眼却又随时能使唤得到的地方。

“这有何难?小耗子,你把这个穿上,扮成我宫里的小太监,混在随从队伍里一起出宫不就行了!”

“殿下,这样太冒险了,万一被皇上发现,岂不又要酿成祸事?”

“你这担心纯属多余了,你想想,他病了这么久,皇父几时来探望过他?哪怕打发个下人过来都没有!放心吧,总共不到三天的时间,这几天就让蕙珠穿上他的衣服在房间里待着,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若朗虽然心怀惴惴却也拗不过他。只得让安安随着太子移驾昌平行宫的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眼见着高高的拱门越来越近了,混在人群中做贼心虚的安安自己先乱了阵脚,明明距离渴望已久的宫外世界只有一步之遥,明明沉浸在幻想自由世界的喜悦中不能自已,可他生怕已然唾手可得的幸福被残忍断送,生怕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一切打回原形,徒留幻梦一场。只能如咒语般在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果不其然被门口值守的侍卫拦下: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眼生啊,也是毓庆宫的人吗?”

“他是我宫里新来的,怎么?连我的人也要拦吗?”

“奴才不敢。殿下,请。”

直到脚步迈出宫门,安安依旧被一阵虚幻的飘忽感包围着。他抬头仰望,宫外的天空不再是扁平天花板的样子,而是湛蓝得像一片浓郁的海洋。冬日温煦的暖阳映照在他身上,他确认自己的脚步踏在真实的大地上,他在亲自丈量着脚下坚实的土地。他的步履轻快起来,一直悬着的心渐渐如释重负。直到宫门被远远甩在身后不见踪迹。

“小耗子,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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