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乾宫里,兰美人在一旁熟睡,君珩起身披衣坐回桌案前。
卓公公见屋内灯火重明,进来端上了茶点。
“皇上,这才刚过了四更天呢,可是兰美人侍奉不周?”
“没有。天亮以后便宣旨赐封号为‘楚’吧。”
君珩朝寝榻上望了一眼。
他自然清楚兰美人与云柔哲几分相似的躯壳下装着完全不同的灵魂,可还是在选秀时鬼使神差地将她留下。
或许他本就偏爱温婉贤淑的女子,但在临幸时才发现自己所求只那一人罢了。
“不如皇上明日还是去瞧良嫔娘娘?”
“良嫔文静柔顺,兰美人温婉清雅……还是蕙妃最恰到好处。”
“皇上如此心系蕙妃娘娘,何不摆驾福宁宫,或者翻牌子也好啊?”
卓公公并非不明,只是顺着皇上稍稍开解。
“之前……怕是给她留了阴影,若不等她真心托付就贸然召幸,岂不又在逼她远离朕。”
君珩轻轻叹了口气,打开案前的折子审阅起来。
“那皇上也不必用政务麻痹自己啊……”
“开春事多,清晏刚到南香国,中部水患尚待治理。朕早看一本,百姓便少苦一分。”
云柔哲心里乱得很,便在摘星阁多待了一会儿。
忽而瞧见书架后有一晃而过的人影。
“奴婢是太医院的女使,来此寻些医书,不想惊扰了娘娘……”
一位白净瘦弱的女子跪于云柔哲面前,柔声细语中满是惊恐。
“原来是医女,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为星悟,初入太医院,只做些简单的帮辅杂活,还远算不上医女……”
“星悟……好名字,与这摘星阁颇有缘分呢。”云柔哲温柔笑着,“星悟想找什么书只管翻阅便是,也许很快就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医女了。”
星悟欣喜地抬头,激动得险些忘了谢恩。
云柔哲低头翻着写了大半的《女诫》,向郁雾道:“明日向皇上请了旨,把这里的藏书楼开放给所有宫人使用吧。”
阳春三月(注①),皇上与众妃在御花园湖边宴饮。
中心的长木桌上布了曲水流觞,引清渠而入,尽浮酒水茶点。
于花香鸟鸣中赏满园春色,好不清雅自在。
“本宫还未恭喜楚美人首个承宠,又赐了封号,我等才疏学浅,不如蕙妃猜猜皇上赐的这封号是何寓意啊?”
瑞妃少见地没有醋意大发,反而带头示好。
“古有楚辞楚舞文雅浪漫,又有蜉蝣羽衣楚楚动人,皇上以此为封号,必定是看重妹妹才情出众、姿容秀雅。”
云柔哲微笑着娓娓道来,看向楚美人的目光不淬一丝冷色。
君珩却皱了皱眉。
“蕙妃娘娘谬赞,嫔妾实难领受。”楚美人面沉如水,冷冷应到,似乎并不高兴。
“两位都出身书香门第,不如从楚妹妹开始做飞花令?”景贵人颇为亲昵地左邀右请,“酒至面前则须吟诗作对,做不出便再罚一杯。”
斟满清酒的玉杯在曲水中随波逐流,正好转到楚美人面前。
“那嫔妾便抛砖引玉,以花为题出个对子,还请蕙妃娘娘来接。”楚美人饮了酒,眉角稍稍朝着皇上的方向,“花香有意,花意有情。”
云柔哲拿起漂至眼前的酒杯掩面饮下,淡淡吟道:“云心无我,云我无心。(注②)”
“对得好。”君珩举杯示意,看向云柔哲的眼神充满赞许。
酒杯行至良嫔面前,她如今已有四月的孕腹明显隆起,只得略带歉意地以茶代酒。
“良嫔姐姐不必在意,不如改日允我们同去敬拜姐姐宫里的送子观音,让嫔妾们也好沾沾福气~”见良嫔略有拘谨,姚贵人在一旁羡慕打趣。
“正是呢,现下该姚妹妹对诗作句了~”见姚贵人迟迟没接起酒杯,景贵人眼波流转一番,故意言道:“连周选侍都能吟出诗来,妹妹不会对不出吧……”
云柔哲望了周选侍一眼,她似乎百无聊赖,懒于搭理这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
“嫔妾一时确想不出好诗句来,自任该罚,可实在不胜酒力,唯有歌舞稍能入眼,不如献给皇上与各位姐姐助兴~”
君珩点了头,姚贵人便换上早已备好的娇红水袖舞裙,轻轻一跃到宫人不知从哪里找来摆好的铜鼓上。
丝竹声起,姚贵人身轻如燕,合着舞乐在鼓上踏出活泼轻快的鼓点,脚腕上系着银铃阵阵清脆动听,长袖翩翩如云,裙摆旋转飞扬,令在座众人在旖旎春光中如痴如醉。
舞至兴起,姚贵人亦开口吟唱,歌声悠扬婉转,悦耳空灵,恍然如春日的金丝雀化作芙宁少女。
“鼓上舞乃是最不易练成的舞种之一,姚妹妹如此能歌善舞,想来皇上今晚必然有眼福耳福了……”
明明看出姚贵人故意寻机献舞,瑞妃却能不动声色地帮她邀宠侍寝,似是变了路子要在君珩面前搏个大度贤妃之名。
不知这是否正合君珩心意,当晚姚贵人的舞铃声便在圣乾宫取代了楚美人的诗情画意。
立夏之后,晚风渐暖,蕙妃和容妃从良嫔的永和宫出来,沿着御花园的玉带河散步。
“这姚氏封了妤贵人,竟数次从良嫔那里把皇上吸引了去。”夏倾妩话中带气,为良嫔忿忿不平。
“这便是瑞妃一早把她安排在良嫔宫里的用意,以色侍人者原是最适合分宠的。”云柔哲语气平静却略带唏嘘。
“好在我宫里的周选侍性子单纯通透,与我很合得来,前日里还在镜花宫偏殿的坛子里种了好大一片清荷呢。”
“我见她不太在意旁人口舌,也不费心争宠,倒是能想得开,只是得护住她不要被欺负了才好。”
“那是自然,不过瑞妃最近拉拢新人争宠越发厉害了,我见那景贵人左右逢源,只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良嫔妹妹该如何是好呢?”
“方才咱们不是劝着她多去太后处示弱求怜寻些庇护,也能多见见皇上。”
云柔哲暗觉眼下还不是主动插手争斗的时机。
“至于瑞妃和妤贵人她们,只一味围着皇上献媚邀宠也就罢了,万不可算计陷害到后宫姐妹头上。”
新人入宫不出两月,便日日去瑞妃的重华宫请安了。
“最近皇上政务繁忙,召幸不多,却都是楚美人和妤贵人在侍奉,可见两位妹妹确得皇上宠爱~”
瑞妃倚在软榻上翻着彤史,颇有些六宫之主的意思。
“不瞒娘娘所言,嫔妾虽出身武家,可自小便得家中延请名师培养,苦学舞蹈勤修歌技,就为了有朝一日能侍奉君侧,没想到竟有梦想成真的时候……”
妤贵人面露娇羞,似乎深以容色侍君为然。
“天气渐热了,听闻娘娘不喜炎暑,这是臣妾父亲特意寻来的薄荷薏米茶,请娘娘品鉴~”
景贵人亲自侍奉瑞妃用茶,殷勤非常。
“确可入口。”瑞妃品了茶,缓缓开口,“开春以来,你父亲治理水患有功,皇上颇为欣赏呢。”
“家父为皇上尽忠职守,正如嫔妾对娘娘尽心侍奉,都是应当的~”景贵人看似极尽恭维,实则话中另有所图。
“娘娘,恕嫔妾先告退了。”楚美人整个早上一言不发,此刻行了礼便匆匆离开了。
“亏本宫还打算抬举她,可惜了……”瑞妃望着楚美人离开的方向,眉眼一沉。
她本是对付蕙妃最好的诛心利刃。
“周选侍这几日也一直称病不来给娘娘请安,真是不识好歹。”妤贵人附和。
“她本就出身低贱,也无甚姿色,若是学了容妃那我行我素的性子,以后可有苦头吃呢……”瑞妃并未动怒,反露几分讥笑。
“娘娘,该喝坐胎药了。”凌霄端着药走上前来。
“再准备两碗给妤贵人和景贵人吧。”瑞妃放回药碗,给了凌霄一个锐利的眼色。
“娘娘宫中的坐胎药自是最好的,只不过嫔妾尚未侍寝,怕是浪费了娘娘美意……”景贵人眼瞳转动,言语假意吞吐起来。
“说起来,嫔妾前日听太医院的宫人说了一件怪事,蕙妃娘娘按理也侍寝多时了,可福宁宫里从来不见助孕汤药……”妤贵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不仅如此,听闻皇上从不去福宁宫,自除夕过后蕙妃也没再留宿过圣乾宫……看来六宫之中果然无人比娘娘更得圣心长眷。”景贵人又添了把火。
“怪不得蕙妃只能日日去摘星阁修书,不过嫔妾的宫人都说里面富丽堂皇如藏娇金屋一般……”妤贵人话未说完便自知失言,连忙跪身请罪。
“罢了,夏日一到,难免有各种飞蛾蚊虫令人心烦,一时叮咬也不打紧,总要寻个办法永绝后患才好……”瑞妃打量着面前的两位贵人,意有所指。
“嫔妾,自当为娘娘效力。”景贵人颔首道。
没过几日,景贵人便乘上了前往圣乾宫侍奉的轿撵。
摘星阁里,云柔哲整理着最后一册《女德》的散稿,稍稍闭目休憩了一瞬。
“蕙妃娘娘这摘星阁,倒并不似传闻中那样夸张。”
云柔哲睁开双目,桌案前的女子福身一礼。
“楚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