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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古音难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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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我对魏楮堂有意后,似乎并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件事藏起来,谁也不告诉,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种心理很微妙,我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形容词来概述它,只能用“微妙”一词以蔽之。

我可能想过要告诉他,这种想法在我的潜意识里崩腾。但一看到他那如立高山之巅的眼神,我的舌头像打了结的麻绳一样,什么都吐不出,心里又像死结一样拧巴,放在心里膈得慌,但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像是这么多年的中文都白学了一样。

但学业忙碌,我也仅是在周末的时候才有空暗自拧巴一下。

这天,我听到同学说谁谁谁和谁谁谁谈恋爱了,谁谁谁和谁谁谁恋爱被老师抓了等八卦时,我其实都在暗自喟叹,为什么他们能讲爱意如此明目张胆地表达出来,让众人皆知。明明我与他们同龄,但独属于他们的那种无所顾忌、激情冲动,放到我这里似乎都失效了。

真拧巴,这应该就是青春里的酸味。但他是我的青春,我却不是他的青春。这么一想,更拧巴了。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孟晚平就进来了。

“咳咳,说话声收一收,放空的人醒一醒,想着事的人先放一放,我们开始讲课。今天讲的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我们旧瓶装新酒,比较久之前,网上流行过一句话。是夏目漱石的‘今晚月色真美’。”

“翻译过来呢,叫做‘我爱你’,或者说,是他将‘我爱你’翻译成了月色。”孟晚平说,“很多人觉得这句话翻得好,好在哪?好在一语双关,好在意犹未尽,好在含蓄又不露骨,缠绵又不纠缠。”

“不仅日本人含蓄委婉,我们中国人写诗歌,也讲求委婉,讲究一曲三折,一波三荡。”

“我们都读过王昌龄的‘不破楼兰终不还’,你们觉得他写得好吗?好!但有些批评家却说不好,他说,欸,王昌龄这哥们儿,写得太直白了,按照这个的角度看,有一丢丢……不太好。他说,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张若虚这篇‘孤篇压全唐’的诗也好,写月,又不全写月。就是好在婉转、悠长……”

“所以说,古诗一般注重‘理情志’。要写得有水准,不要一上来就‘我爱你’,你又没前因,又不讲理地,不是无病呻吟,那就是你公然撩骚,被人看到了可是要喊警察叔叔的。所以光写一个事物不行,要看到其深层含义,叫‘理’。”

“但光讲理不行,像你们谈对象,哪对情侣天天谈恋爱讲理的?你对象说:‘你要是不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我就是不爱我’。是不是很没道理?很不讲理?但如果这时你讲理的话,你说:‘亲爱的,月亮距我们有四十多万公里,目前人类科技还不具备这样的技术,要把月亮摘下来是不可能的,而且月亮是宇宙的一部分,它不属于人类更不属于你’——唉年轻人,你这个时候要是真讲理的话,那你就活该单身咯。”

全班哄堂大笑。

“——所以我们写诗也不能光讲‘理’,也要讲‘情’,有情,才够动人。”

“可光有激情也不够,你们干柴烈火啪啦一下烧完就算啦?连地板都不打扫干净就留一堆无机物放在这污染环境?好好,开玩笑的。所以我们要目光长远,要讲‘志’。”

……

下课铃响了,孟晚平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那我们今天回去,就先布置一项小小的作业,用‘曲婉’一手法,自己试着写一首小诗,题材不限,适当运用意象。其他的作业呢,呃……我们晚点再说啊。”

下午我去他办公室领作业的时候,孟晚平要求我把今天他布置的诗收上来,他想看看。

我十分害怕写这种抒情诗,所以我暗戳戳地跟他打太极,说:“今天的练习题比较重要些,有考试必考的知识点,不如先收练习册,小诗当做课外作业布置,然后课上叫有意愿分享的同学上讲台朗诵展示。诗就是要大声念出来,才能体现文字的韵律美。”

孟晚平听罢,还真被我劝说动了。他笑夸我,说这个点子好,他怎么没想到。

我的话虽说得很漂亮,但这首课外诗我却没写。

这是我第一次没完成孟晚平布置的作业。

在课上的时候,有意愿分享的人念着他们写下的幽深情浓的诗歌,不讲韵律,不讲格式,不讲对仗。念的只是一腔热血,满怀深情。

我只是捏着张打满数学草稿的纸发呆,一个字都吐不出。

不是因为我毫无情理志,也不是因为我词藻匮乏,而是因为我不敢写。我把诗文放在了一个我攀不到的高度里,一直觉得只有顶优秀的人才能写好它,我只是一介庸碌,所以我害怕写抒情诗,更害怕念出我心底的诗。

我有点开始理解我对魏楮堂的情感了——我不敢言说我的喜欢,是因为我觉得只有顶好的人才配站在他身边。

他就是我心里,那首古了上千年的婉约诗。蕴了满腔的情,却又显得无理,大声念唱显得矫情,当代人也不解其意。古音难拟,连我自己都念不清,又怎敢轻易念给别人听。

***

动静像是走廊外传来的,足音很乱,像是两个人。

我没敢开灯,轻手轻脚地开了卧室门,沿着门缝看见了两个身影。

季深扶着魏楮堂的肩,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从漫长的楼梯走上来。

我连忙开了门,“季先生,我哥喝醉了?”

“啊……是。”季深终于走上了二楼,我连忙过去搭把手。

“谢谢。”季深可能也不是第一次来,他问都没问,径直找到了路,走到魏楮堂的房间前,而我帮忙开了门。

“抱歉啊,我刚刚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也不算,我还没睡着。”

我记得平常魏楮堂喝醉了最后还是能自己收拾好一切然后回房休息的,但这次却不一样,他居然醉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魏……我哥这次怎么喝这么多?”

“说来话长……遇到个难缠的老板,他德高望重,但自己不喝多少,却又劝着别人喝。”季深轻描淡写道。

我们联手把魏楮堂抬到床上,季深如释重负地叉着腰,摆着手道,“不是我说,魏总的体重我是真的不敢恭维。”

我做出微笑的表情,“你辛苦了,我给你倒杯水吧。”

二楼小客厅就有家用饮水机,我用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温度适中的白开水,并说天太晚了,让他早点回家休息,这里我会处理好的。

我把他送到楼梯口,他跨下一步后突然转头,一脸认真地跟我说,“对了弟弟,你可不要跟你哥说我嫌弃他的体重啊,你哥他的冰山脸可是很恐怖的。”

我诚心地笑了,“不会的,您放心。”

他笑着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如释重负地下了楼。

这时我应该不得不承认,魏楮堂确实有很冰冷严肃的一面,可能也是我有幸,魏楮堂几乎没有朝我冷过脸。

我回到房间,帮魏楮堂除了鞋袜。我站在床边,望着他愣然了一会儿,终于将他扶了起来,褪去了他的西服外套,搁到一边,然后把手搭在了他的领带上。

魏楮堂发出了些许呓语,忽而挪动了一下手臂。

可能是情景太过于相似,熟悉的记忆像不可控的烈火般将我燃烧,而我体无完肤地呆杵在原地。

我迅速回神,惊慌地收回手,像个从不敢言语的胆小鬼。

有时候我也害怕魏楮堂从不跟我红脸,因为上一次我的逾矩什么都没有换来,似乎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较劲。魏楮堂只会若无其事。我摸不透魏楮堂。

“哥?魏楮堂?”我尝试给自己一些慰藉,“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我咬了咬牙,轻声说:“哥,我给你解下领带。”

我再度跟那个象征着典雅庄重的结较劲,结果我拨弄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摘领带夹。

我为自己的痴傻而嗤笑,觉得碰上魏楮堂后,我便总容易做出些莫名的举动。

暗色的夜里,我扯下他的领带,帮他解开了最顶的扣子,抽掉了他的皮带。我在他床头放了杯水,用温水浸湿了毛巾,帮他擦脸。

一切作为一个“弟弟”会做的事,我都毫不逾矩地做了。

夜很黑,远处的月光离我们太远了,照不进来。我坐在地毯上,趴在他的床沿上看着他,其实也只朦胧地看见一个影,就像在日光下人低头看身影一样,抓不住。只能目视,不能体触。

我忽而起身,像是想验证他是否真正存在一样,不受控地抚上了他的脸——大理石的细腻质感,骨相立体,可能是酒精使然,他的脸很烫。我低头,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跟他额头相触,体温相融。

我害怕他听见,又害怕他听不见。

我低语。

“楮堂,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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