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业重生了。
作为神出鬼没的谜王,蛰居蓬山多年后,有日一觉醒来,她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襁褓中。
纵然生来神异,但真正襁褓中的臻业和普通的孩子并无多少分别,她也并不记得那段年岁。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此刻在她身侧轻哄的,是阔别多年的父王。
意识到这点后,臻业眼中忽然盈出泪光。
父王……
臻业担心被看出异样,假装睡去,玄阔为她掖好被褥,便轻手轻脚离去。
臻业方才睁开眼,虽不知为何,却终于有了一丝实感。
——她回到了父王身边。
那是她前生未能见到最后一面的唯一至亲,是此后几十年她未能走出的业障,是她与怀臻至死不解的根源。
可在那之前,那是她最好的父亲。
他是贤臣,是仁君,是可敬之友,是可亲之父。
却独独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玄阔曾对臻业吐露,只待王朝安定,他梦想携臻业游历各国,靠手工活儿为生,收录山川水土风貌。
所以在成为徇王的玄阔轻易不能离开首都后,臻业选择在大学毕业后,替他游历各国。
这次,臻业想,应该由自己待在长夏宫,让父亲亲历那广袤的天地。
第一步,她要亲自承担本属于她的王职。
臻业想,她的字乃厉王所赐,所以无论厉王为人如何,应当都是对她抱有善意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厉王成为她的监护人,如此不仅厉王能多撑一些时日,她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成长。
但此事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尽管臻业在厉王面前展现了非同一般的亲近喜爱,厉王也只是待她多了几分偏爱,她的养父依旧是玄阔。尽管在很多大臣眼里,主上待玄阔的养女甚是喜爱,俨然她的另一个养父,也没能改变此事。
唯一让臻业意外的是,徇麟很喜欢她。
厉王和玄阔都很忙碌,虽然会抽出时间逗哄她,但臻业幼年大部分时候都是女官在照料,直到有一日,徇麟在厉王那里见到了她。
徇麟有着大部分麒麟的雪肤金发,温柔静美,她看起来略微苍白,容色清冷,却在看到厉王怀抱的臻业时,露出了些微惊愕又渐渐温柔的神色。
台甫偏爱主上和玄阔的养女。
厉王和玄阔都没有成婚,台甫是臻业身边唯一身份尊贵的成年女性,她似乎顺理成章接过了养育臻业的事。
臻业这一世,提前入住了仁重殿。
住了不过几日,作为常世最有名的黄医,臻业便知道,徇麟已经失道了。
奇怪的是,徇麟并没有太多负面情绪,依旧对她温柔耐心。
直到徇麟失道而死的前夜,臻业夜间迷迷糊糊醒来,听到一声清浅又郑重的托付。
——“请善待舜,未来的王。”
臻业原以为是梦,次日再不见温柔的徇麟,方才无比清楚,那是徇麟的道别。
同怀臻一样,她也感受到了臻业身上日渐蓬勃的王气。
此时,臻业已经在仁重殿养了一年多。
徇麟遗言,臻业年幼,未免烦扰,容其在仁重殿暂住。
徇麟的过世让整个长夏宫陷入更深的黑暗,此时无人敢拿过世的台甫和臻业去赌厉王的理智。
对于臻业而言,除了温柔的徇麟逝去,她依旧是那个颇受厉王偏爱的孩子。
而后,厉王驾崩,玄阔成为假王。
臻业五岁时,玄阔本该前往升山,彼时臻业因学业负担忽而重病不起,玄阔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升山,守在臻业身边。
而后三年,舜国因王缺位,玄阔俗务繁忙,难以抽身前往蓬山。期间,臻业七岁考上大学,震惊一方,而后又在一年内拿到所有允许,与同届的元忱一同从大学毕业,同年通过特级医师考核,成为舜最年轻的特级医师。
臻业保留毕业学籍,提交了延期进入国府的申请,而且前往才国,提前遏才之失道。此后不久,臻业收到玄阔的书信,知晓父亲终于腾出空挡、决定升山,便先一步进入黄海,沿途结交朱刚氏,在升山队伍附近保护玄阔。
臻业于黄海中偶遇外出驯服使令的峯麟,本是个巧合,她于情于理不应插手年幼麒麟练习降服使令。
但此次峯麟遇到的,乃是混沌。
峯麟年幼,精神力不支,眼看将遇险,臻业当即出手,经过一天一夜的对峙,终于收服了混沌。
此时,受玄君之请、帮忙寻峯麟的徇麒,先于麒麟之气,感到了灿若朝阳的吸引,而后是大妖的妖气,混杂的气息令徇麒眉头一紧,加快步伐赶到,此时一切已经结束。
比起已经化为使令的混沌、昏倒在旁的峯麟,徇麒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一身刚氏打扮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狼狈又脱力地维持着站姿,却在看到徇麒的一瞬,露出一丝安心的笑,而后便软软倒下,只单手撑着细剑,没有完全摔下。
如此狼狈,明眸间仍是风采湛然,即便苛刻如徇麒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身量纤薄,只能勉勉强强称作少年,实质上还是孩童的人,这一刻确有王的风采。
徇麒不再犹豫,单膝跪地:“遵奉天命,迎驾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臻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我宽恕。”
怀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次,我待你好一些,你也要待我好些。
下一刻,强撑至此的臻业便不支倒下,徇麒灵巧地接住她,快速查看见无甚外伤后,命使令:“带上峯麟,回蓬山!”
蓬山
“徇麒,你说那个孩子便是徇王?”听闻峯麟险些遇难,玄君马上被惊动,先听很快醒来的峯麟说混沌被收服了,怀疑臻业是什么野生麒麟,但探明她是人类后,只能说她是天赋异禀的刚氏,又听徇麒说这是天意示明的徇王,顿时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玄君。”
臻业确认无恙后,清醒过来的徇麒便理智地对这个看起来很是年幼的王颇有几分担忧。
却见玄君莞尔:“既是天意,必有其道理。”她安慰徇麒道,“徇王陛下如此年纪便天赋异禀、武德昭昭,徇台甫要相信王啊。”
徇麒道:“多谢玄君。”
玄君言罢便离去,徇麒去看臻业,便见臻业醒了。
“主上感觉如何?”
臻业如梦初醒,听闻徇麒的称呼,开朗笑道:“不能再好了。”又问徇麒,“衡熙呢?”
“主上。”一只小猫咪从臻业的影子里现身,“属下在此。”
徇麒见到混沌,道:“嵌泽。”
九尾从徇麒的影子里现身:“台甫。”
“从今往后你便跟随主上,贴身保护。”
“是,台甫。”
熟练解读出徇麒不放心的臻业笑着回道:“多谢台甫。”
徇麒认真道:“主上的安危最为重要,还请主上日后勿要以身犯险。”
臻业道:“定不叫台甫为难。”
臻业的态度实在太过于自然从容,叫徇麒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他素来不善于揣测人心,便道:“主上朱刚氏出身,对许多事情想必不很了解,今日且先修养一番,明日我会陪主上一同熟悉。”
臻业方要解释:“我不……”
“主上过去可能自由惯了,但作为王,还请主上逐渐习惯这些。”
臻业:“台甫,你听——”
臻业尚未说完,徇麒便道:“明日我会再来看主上。”
“怀——”
被徇麒再三打断的臻业险些叫出那个不曾有过的字,而后苦笑不得地对嵌泽说:“嵌泽,台甫总是不听人把话说完吗?”
嵌泽描补:“并不是,台甫应是怕对主上心软。”
臻业不太相信,摆手道:“算了,他总会知道的,只是他这样总不大好,该有些教训才是……”
言罢,臻业沐浴更衣,便继续休息。
次日,徇麒一早便过去陪臻业用膳。
臻业的礼仪都是最正宗的舜国宫廷礼仪,上一世被怀臻一点点磨的,但她此时存心逗一逗徇麒,瞧着徇麒强迫症发作又不好对王发作的样子,心中暗笑。
直到徇麒看不下去,借口出去走走,臻业才恢复正常姿态,片刻后,又问嵌泽:“嵌泽,台甫这样没问题吗?”过去怀臻有什么不满当场就会发作,现在却一直忍着,臻业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
嵌泽不解:“主上,您为何明明可以恰当使用礼仪,却故意表现得不会呢?”
臻业道:“因为台甫没有听我说完。”并且叮嘱嵌泽不可告诉徇麒。
嵌泽:???
不久后,徇麒回来时,臻业已经用餐完毕,徇麒正要开口,臻业抢先道:“出于礼貌,我想我应当探望一下峯麟,峯麟那里方便吗?”
徇麒道:“峯麟比主上更早醒来,但受了惊,仍在静养。”
臻业秒懂:“那便算了。”
“今日——”
徇麒刚开口,臻业便道:“今日陪我去接个人。”
徇麒问:“谁?”
“我父亲。”
徇麒皱眉。他选出了勇武的朱刚氏少年为新王,升山者之间已经传开,怎么主上的父亲还未进入蓬山?
话虽如此,徇麒无法拒绝,便陪着臻业一路走到甬道入口。
期间,无数舜国百姓前来瞻仰舜的新王,臻业一派从容、应对自如。
方至蓬山的升山者中有不少人交流着假王的风度和贤能,却被先到一步的升山者告知,台甫已经选出了新王,无数人言语间为假王感到遗憾。
徇麒微微皱眉,道:“假王声名太过。”
臻业道:“随我去迎一迎。”
徇麒拉住臻业:“主上,您是王,无需对假王如此,应是假王前来拜见您。”
“放手。”臻业理直气壮,“你说的,不违诏命。”
徇麒不太情愿地放手,便见臻业走向前,向着被民众众星捧月围着的男子跑去,扑在了男子怀里。
“父亲!”
玄阔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己久别的爱女,屈膝与臻业齐平视线,道:“想不到你先一步到了,路上还顺利吗?可有受伤?”
臻业摇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周围人群一静,是徇麒跟着过来了。
玄阔自然听说过台甫的形貌,便跪下拜见。
玄阔带头拜见,周围所有人皆跪拜,臻业站在人群中央、玄阔身侧,以目光示意徇麒。
“请起身。”
徇麒没有说出“中日之前请保重”,也未迎接任何人为王,即使说,新王已经诞生。
玄阔如释重负,对徇麒作揖道:“下官冢宰玄阔,敢问台甫,下官能否拜见新王?”
然后玄阔注意到徇麒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侧,于此同时臻业拉了拉他的衣袖。
“父亲。”臻业道,“看我。”
玄阔笑着道:“臻业,你和台甫一同过来,想必也知道?”
徇麒道:“我蒙主上邀请,陪主上迎接父亲。”
玄阔顿时愣住了,再看臻业,一时心情复杂,既欣慰又担忧。
玄阔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他复杂地看向臻业,豁然笑道,“他日迎驾,我自当以冢宰之礼向主上问安,但今日既是臻业来接为父,为父今日便不行礼了。”
臻业道:“有父亲在,我就放心了。”她道,“父亲与我同住可好?”
玄阔道:“我此次同伴不少,不大方便,待我修整之后再去看你。”
臻业没有坚持,点头道:“我等父亲。”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臻业送玄阔去了升山者驻扎的营地,回到暂居寝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沉默了一路的徇麒道:“台甫想问什么就问罢。”
徇麒冷着脸,语带质疑:“主上为何不说,您是假王之子?”
臻业理直气壮:“我不是朱刚氏出身,而是假王玄阔之女。我最初便要这样说,但是台甫,你根本没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徇麒神色一僵,回想当日,他满以为主上朱刚氏出生,自由散漫惯了,恐不服管教,又担心自己对年幼的王心软,故而态度冷厉又生硬,再三打断了王的解释。
没想到竟是这样。
至于臻业是个女孩,而非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