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州里云衣楼的眼线四散,楼中早接报大公子亲自携客归来的消息,到得云衣楼近处,一人站在大门外,衣冠楚楚喜笑盈腮,作揖道:“莫非是杨二公子大驾光临?轻菡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神采斐然。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杨泠澈浅笑一拱手,知道面前人乃花家二少爷花轻菡,“花二公子少年英雄,杨某幸会。”
花轻菡十七八岁年纪,眉宇间与兄长有四五分相似。但异于兄长清雅疏远的气质,他脸上笑容总是天真温良,十分亲切讨喜。甚少树敌,更遇了谁都能迅速同其熟稔起来,因而虽未及弱冠,已然友人遍布天下,杨泠澈曾听杨落给出过“老于世故”的评价。
云衣楼楼主花粹馦和发妻年少成婚,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可惜红颜薄命,楼主夫人多年前已香消玉殒。
花粹馦曾经也是少年成名的剑士侠客,最盛时风光无限。容貌清隽秀逸,性子孤僻冷漠,平素独来独往,鲜与人交际,使得云衣楼从初创起,在纷闹江湖上就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但花粹馦却有一帮过命的朋友,心甘情愿入了云衣楼麾下,随时能为他出生入死,也即是云衣楼能急速壮大的基石。
然而,楼主夫人的逝去截断了云衣楼发展的势头。花粹馦半退隐于江湖,五大护法分崩离析消失无踪,至如今,云衣楼已几乎全权交给两个儿子管理。
尽管江湖上花长公子的威名更盛,云衣楼内事务却多由这位二少爷主持。幸而兄弟俩关系亲密,经历了幼年丧母、父亲常年闭关,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花晚莲亦兄亦父,很是疼爱弟弟,花轻菡则对兄长极为崇敬,即使文武天分均逊一筹、名声地位被压了一头,倒是从未有不睦的传闻。
杨泠澈暗暗观察,心想,看来云衣楼不会再长久沉寂于世。
花轻菡领路引到客厅,厅里已经备好了上好的春季新茶和各色茶点,清香扑鼻。杨泠澈取出一个长盒,交给花轻菡:“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花轻菡打开瞬间便眼前一亮,盒中躺着一管古朴精巧的木箫。他怎能不识货,认出是出自百年前的制箫名家唐誉之手,存世稀少,市面上千金难求。花氏箫音江湖闻名,这份礼物不仅贵重而且用心。
花轻菡当然喜欢,该不该收却有些犯难,刚要开口推辞,花晚莲却先出声了:“收起来吧,泠澈一片心意,不要辜负了。”
花轻菡虽然清楚两人多年相识,但自家兄长与谁交往都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作风,这时听他喊得亲昵,仍然略感意外,见杨泠澈笑着颔首,便不再推辞,道过谢郑重收起,心里盘算着回礼。
三人闲聊几句,花轻菡寻了个借口先告退出去,知趣地留他们单独相谈。
杨泠澈手指刮着杯沿,眼睛盯着水面:“没想到你会来向舍妹求亲……”他艰难地提起此行的目的,“终身大事不应决定得太草率。江湖儿女,无须拘泥太多礼数,这次我把她一起带来了。”他抬头,神情认真,“晚莲,按我的建议,是否先彼此认识一下。”
花晚莲当初只是为了引杨泠澈出来见一面,既是双生妹妹的婚事,两人又是旧交,由他出面的机会很大。虽然对不起人家姑娘,可是自己已别无他法。然而这话即使对着杨泠澈也不能照实承认,听到人家亲自到来更心生歉意,立刻答应:“你怎么不早说,刚才就去接了二小姐一道来楼里。二小姐现在何处?我这就让轻菡去请。”
“不忙不忙。”杨泠澈笑道,“这样吧,明日午时,约在汇膳酒家的包厢如何?”见花晚莲点头应了,拍拍他手臂,“我今夜便要离开,晚莲,你可别太欺负我妹妹。”
花晚莲浓长的睫毛遮盖下眼色一暗,微微皱了皱眉:“当真这么快就走?连一晚都不留?”
“唉。”杨泠澈垂眼淡笑,不敢去瞧花晚莲,“身不由己。”
花晚莲勉强维持一丝笑意:“几时动身?我送你。”
杨泠澈赶紧摇头:“让我一个人去吧。改日再来叨扰。”
改日却是何日?望穿秋水才偷得半日聚首,唯有等待茫茫无期。花晚莲难过得胸口酸痛,寻寻觅觅五载,不择手段到不惜对待嫁小姐失礼,处心积虑终于引他相见,他却无情告辞得满不在意,多半刻都不肯施舍。
所有喜悦尽皆化作苦楚,花晚莲暗叹一口气,罢了,能奈他何。
杨泠澈虽不知花晚莲具体作何想,但明明白白看出了他的失落。然而这个场自己非退不可,毫无办法迁就,又不愿随意哄骗他,不禁犯愁。
一时沉默相对。良久,花晚莲忽然轻声道:“泠澈,我对你的心始终未变。”
此话一出,杨泠澈听在耳中却是甜蜜又委屈——心上人把自己放在心里又怎样,总归占不到想要的那个位置,无论多么受重视,终究不会是相同的感情。但能怪得了谁呢,这委屈到底是对谁都无法发作的,只有报以一笑:“我也是一样。”
不一样的,永远不一样。花晚莲几乎无法面对他的面容,默默垂下眼。
相对而坐,各怀心事,近乎窒息的淤塞在咽喉,却是一般样。
两人若无其事聊起近况,杨泠澈捡无关痛痒的说得半真半假,花晚莲听出来也不点破,只贪他笑语嫣然。
独处来之不易,珍贵而脆弱,在对方的目光中,俱遗忘了今夕何夕,仿佛不过转瞬,暮色已残忍降临。
告辞出门,花晚莲亲自送到云衣楼外,杨泠澈叮嘱道:“明天的约会别忘了。”
花晚莲应道:“那是当然。你的妹妹,就如我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杨泠澈用力拍了一下他背脊,调笑道:“说什么呢,来提亲的不是你吗?当作妹妹像什么话。”
花晚莲淡淡答道:“那也不可唐突佳人。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她的。”
杨泠澈摆了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花晚莲依依不舍,目送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胸中积存了多少喜欢,这一霎就有多少怨恨。